那盏忽明忽暗的红色应急灯，在通道尽头闪烁，像一颗濒死的心脏。
季骁站在三条路的岔口，胸膛里的心跳声与那灯光的频率几乎重合。
光。
林枫最初的指令是『跑向光』。
但最后，通讯器里那阵电流噪音之后，是他带着喘息的警告：『别……别选中间……那是陷阱……』
声音戛然而止，留给季骁一个无解的难题。
相信哪一个林枫？是那个冷静布局的棋手，还是那个在最后关头，声音里透着一丝狼狈与急切的囚徒？
他的目光扫过左右两条漆黑的通道，那黑暗深不见底，像是某种巨兽张开的喉咙，能吞噬一切。
中间那条路，因为有了光，反而显得轮廓分明，似乎也更安全。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季骁的直觉在尖叫。他回想着林枫最后的声音，那不是伪装，不是计谋，而是发自肺腑的警告。那种急促的喘息，那种断断续续的挣扎，是装不出来的。
他信任的，是那个会为了他而将自己置于险地的林枫。
季骁不再犹豫。
他转过身，背对那唯一的、可能是虚假希望的光源，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左手边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通道。
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味道。他将身体紧贴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感官在黑暗中被放大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中央控制塔内。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滑开，林啸天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平时的研究服，而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冷硬。
林枫还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前的屏幕已经一片漆黑，切断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看着父亲的身影倒映在黑色的屏幕上。
“你让我很失望。”林啸天的声音里听不出怒火，只有一种金属般的冰冷，“我给了你最好的基因，最好的教育，最顶尖的资源。我期望你成为最完美的继承者，一个理性的、精准的、永远以大局为重的掌控者。”
他走到林枫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实验体，你毁掉了d区的稳定，破坏了我精心布置的游戏，甚至不惜将自己暴露出来。这就是你的选择？”
林枫终于缓缓地转过头，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亮得惊人。
“失望？”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我以为，这正是你想要的。一个能够打破你棋局的对手。难道你培养我，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只会点头的复制品？”
“对手？”林啸天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还不够格。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用自以为是的聪明，在棋盘上放了一把火，然后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赢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烧掉的是什么。”
“我知道。”林枫迎上父亲的目光，毫不退缩，“我烧掉的是你的傲慢，是你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控制欲。你设计的游戏，规则由你制定，输赢由你评判。我不想玩，所以我掀了桌子。”
“说得好。”林啸天鼓了鼓掌，只是那掌声里没有半分赞许，“那么，掀了桌子的代价，你准备好承受了吗？告诉我，你的那个‘朋友’，他选了哪条路？”
林枫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姿态闲适得不像是阶下囚。
“我不知道。我只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逃离你这个牢笼的机会。至于他选择光明还是黑暗，那是他的自由。你不是一直强调，自由意志才是最高级的智能表现吗？”
“自由意志？”林啸天俯下身，凑到林枫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别跟我玩弄这些词汇。你很清楚，我所谓的自由意志，是在我设定的框架之内的选择。而你，你试图打破框架。这是背叛。”
“我只是在修正你的错误。”林枫的声音同样平静，“你把季骁当成一个测试忠诚度的工具，一个用来打磨我的道具。但你忘了，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林啸天直起身，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在这个基地里，除了我，谁有资格被定义为‘人’？你们，包括你，林枫，都只是我的作品。而现在，这件作品出现了瑕疵，需要修正。”
他的手按在林枫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林枫的身体微微一沉。
“告诉我他的位置。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修正的痛苦。”
林枫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
黑暗的通道里，季骁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
周围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再无其他。这种环境，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发疯。但季骁没有，他的精神高度集中，留意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动。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声音。
不是警卫的脚步声，那声音更轻，更杂，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刻意放轻脚步，朝他这边靠近。
季骁立刻蹲下身体，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唯一的优势就是这片黑暗。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对方压抑的呼吸声。
三个人？还是四个？
就在他准备殊死一搏的瞬间，一道微弱的光束突然亮起，精准地照在了他的脸上。
光线刺眼，季骁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
“季骁？”一个冷静的男声响起。
季骁没有回答，他从指缝里观察着对方。来人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脸上戴着战术面罩，看不清样貌。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比基地警卫的制式装备要精良得多。
这些人不是林啸天的人。
“我们没有恶意。”为首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战术手电，光线照在地上，让周围的环境柔和了一些，“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季骁的声音沙哑而警惕，“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的老板，姓顾。”男人言简意赅。
顾言？
季骁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男人的脸。那个在A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眼神深沉的男人。
“顾言为什么要帮我？”季骁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你和林枫，向他证明了你们的价值。”男人回答，“林啸天博士的统治并非牢不可破。而我的老板，对那个位置很感兴趣。他认为，你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季骁觉得有些荒谬。他只是一个想逃出去的实验体，现在却被卷入了基地更高层的权力斗争中。
“我怎么相信你们？”
“你不需要相信我们。”男人说，“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和林啸天是敌人。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当做朋友。而且，我们能带你离开这里。用一条他绝对想不到的路线。”
……
中央控制塔内，对峙仍在继续。
林啸天失去了耐心，他一把揪住林枫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他了吗？整个d区的监控虽然被你干扰，但生命体征扫描仪还在工作。只要我下令，用高功率扫描一遍，他躲在哪里都无所遁形。”
林枫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却依旧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父亲。”
林啸天的动作一滞。
“你在等什么？”林枫继续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林啸天的耳朵，“你在害怕。你把所有的警卫都调去了d区，制造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就是为了引出藏在暗处的老鼠吗？你真正想抓的，恐怕不止季骁一个吧。”
林啸天猛地将他推开，林枫撞在背后的控制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当然可以现在就下令扫描整个d区。但问题是，谁会先找到他？”林枫扶着控制台站稳，揉了揉被撞痛的后背，“是你的人，还是……别人的？”
林啸天的眼神骤然收缩。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枫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觉得，你把所有安保力量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去抓一个逃犯，这似乎不太符合你一贯的谨慎作风。这会让基地的其他地方，防御变得很薄弱。”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问道：
“对了，父亲。A区的顾言先生，他今晚睡得还好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林啸天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顾言。
这个名字让他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一直知道顾言有野心，也一直在暗中提防。但林枫的这句话，却赋予了这件事一个全新的、危险的可能性。
难道……林枫的行动，背后有顾言的支持？
d区的这场混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由他儿子和他的潜在对手联手布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趁机做些什么？
一瞬间，无数种可能性在林啸天脑中闪过。他看向林枫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愤怒，有猜忌，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成功了。
林枫看着父亲变幻莫测的脸，心中了然。他没有撒谎，只是巧妙地将事实拼接，引导着父亲的思绪，成功地将顾言这个第三方势力拉入了棋局。
这为季骁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
……
黑暗的通道中，季骁看着面前的男人。
“带我离开这里？”他反问，“条件呢？顾言想要什么？”
“他想要林枫。”男人直截了当地说，“他认为林枫是比林啸天更合适的基地掌控者。而你，是唯一能影响林枫的人。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你的安全，然后把你带到老板面前。”
“所以，我还是筹码。”季骁自嘲地笑了笑。
“你可以这么理解。”男人并不否认，“但在成为筹码之前，你首先要活下去。跟我们走，你至少有活下去的机会。留在这里，等林啸天的人找到你，你连成为筹码的资格都没有。”
他说着，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个小巧的通讯器，递了过来。
“我们老板，想亲自和你说几句。”
季骁看着那个黑色的金属方块，沉默了片刻。他知道，一旦接过来，就意味着他踏入了另一场更加复杂的博弈。
但他别无选择。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通讯器。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正是顾言。
“你好，季骁。”
季骁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通讯器。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也充满了不信任。”顾言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从容，“所以我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抛出了那个重磅炸弹。
“想知道林枫真正的身世吗？那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