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得异常平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只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厢内，叶蓁蓁闭目端坐、一手搭在药箱上，另一只手则藏在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几根蓄势待发的银针。她没有去看窗外的街景，而是在脑海中飞速地梳理着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她知道，此行名为看诊，实为试探。对方想看的，是她的价值；她要做的，是展现出足以让他们忌惮，却又不至于让他们立刻生出独战之心、痛下杀手的价值。这其中的分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下。
“叶姑娘，到了。”李管家恭敬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叶蓁蓁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她提起药箱，从容地走下马车。眼前并非她想象中那种朱门高墙、金碧辉煌的豪奢府邸，而是一座青砖黛瓦、格局方正的巨大宅院。门口没有悬挂任何匾额，只有两尊沉郁厚重的石狮子，静静地镇守着门户，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低调与威严。
这便是城西陈府。看似寻常，却像是蛰伏的巨兽，气势内敛，更显森然。
在李管家的引领下，叶蓁蓁穿过几重庭院。府中仆从往来，皆是屏息敛声，步履匆匆，偌大的宅院安静得甚至有些压抑。院中栽种的皆是松柏一类的常青之树，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最终，他们在一处雅致的书房前停下。
“主人，叶姑娘到了。”李管家在门外禀报道。
“请进。”一个醇厚而略带磁性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李管家推开门，对叶蓁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并未跟进去，而是与那两名护卫一同，守在了门外。
叶蓁蓁深吸一口气，提着药箱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极为考究的龙涎香气。一个身穿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前，似乎在潜心观摩。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儒雅，五官端正，甚至带着一丝文人气的笑意。他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润的玉胆，目光落在叶蓁蓁身上时，温和得像是在看一个邻家的晚辈。
若非早已知晓其底细，任谁也无法将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人，与那个掌控着石鼓县地下秩序、能止小儿夜啼的“虎爷”陈虎联系在一起。
“你就是叶蓁蓁?”陈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民女叶蓁蓁，见过陈老爷。”叶蓁蓁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陈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大夫，更像是在审视一件稀有的藏品。“听闻叶姑娘医术通神，仅凭一双慧眼，便能断人生死，吓退了我那不成器的手下。陈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他的话听似夸张，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叶蓁蓁垂眸道：“民女不敢当。医者望闻问切，望诊为首，不过是些祖上传下的浅薄本事，当不得陈老爷如此谬赞。”
“哦?浅薄本事?”陈虎轻笑一声，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我倒觉得，这本事不浅。来人。
他话音刚落，书房侧门便被推开，两名仆妇搀扶着一个面色蜡黄、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眼窝深陷，嘴唇发白，脚步虚浮，走几步路便开始不住地喘息，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叶姑娘，不妨就用你的浅薄本事’，为我这位侄儿瞧瞧。”陈虎指了指那年轻男子，慢悠悠地说道，“城里有名的大夫都瞧过了，只说是先天体弱，虚不受补，只能日日用名贵药材吊着性命。不知叶姑娘，可有不同的高见?”
这便是真正的考题了。
叶蓁蓁站起身，走到那年轻男子面前。她没有立刻去切脉，也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清澈而专注，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内里。
她从他的头发看起，干枯发黄，是为血气大亏：再到他的眼睛，眼白浑浊，巩固无神，是为肝肾同损；再到他的嘴唇，色淡无华，隐有裂纹，是为脾胃虚寒。这一切，都与那些大夫“先天体弱，虚不受补”的诊断完全吻合。
书房内的气氛越发凝滞。陈虎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看似悠闲，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刻也未曾离开叶蓁蓁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那年轻男子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叶蓁蓁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指甲上。
他的指甲，与常人一般无二。但在那甲床与皮肉相接之处，却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极细极淡的青黑色细线。若非光线恰好，若非观察得如此仔细，根本无人能够发现。
看到这条细线，叶蓁蓁的心中豁然开朗。
她抬起头，迎上陈虎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陈老爷，这位公子并非先天体弱。
陈虎呷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哦?”
“他也不是生病。”叶蓁蓁语调平静，却投下了一颗惊雷，
“他是中毒，一种长达数年、日积月累的慢性剧毒。’
“中毒?”陈虎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叶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侄儿自幼便在我府中长大，饮食起居皆是专人照料，何来中毒一说?”
“此毒名为“腐骨木兰’。”叶蓁蓁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取自南疆一种罕见的毒树根茎，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每日只需米粒大小的剂量，混入饮食之中，便可在数年之间，将一个健壮之人，悄无声息地侵蚀成如今这般油尽灯枯的模样。它所呈现出的所有症状，都与先天体虚之症，别无二致。”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年轻男子脸上露出骇然之色，而陈虎手中的茶杯，已经被他无声地捏紧。
叶蓁蓁的目光，从那男子的指甲，缓缓移向书房角落里那尊精致的铜制熏炉，袅袅的青烟正从其中升起。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在辨认着什么，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说出了让整个书房温度骤降的最后一句话。“腐骨木兰’本身极难察觉，但它有一个特性，便是会被安神檀的香气所激发，加速其在体内的侵蚀。而老爷这书房里燃着的，若我没有闻错的话….”
“正是最上等的安神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