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萧衍的齿缝间溢出。
剧痛如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遍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的身体猛地绷紧，肌肉痉挛，额角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从他苍白的额角滚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
但他没有喊叫，更没有挣扎。在那足以让铁汉都崩溃的痛楚中，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呻吟都咽回了肚子里。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孩。
叶蓁蓁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手中处理的，不是一个人的血肉伤口，而是一件需要精密操作的仪器。她的手指纤细，动作却果断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消毒棉片上蕴含的现代药物成分，与草药混合在一起，接触到伤口时，带来的是一种尖锐的、刺骨的疼痛。但很快，那股剧痛便被一种清凉的麻痹感所取代，汩汩流淌的鲜血，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凝滞。
石缝里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只剩下萧衍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刘氏被吓住后，断断续续的、细微的抽泣。
叶明远呆呆地看着女儿。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叶蓁蓁，是如此的陌生。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柔弱的小女儿了。在这一路的逃亡和杀戮中，她像一株被野火烧过的劲草，不仅没有枯萎，反而从灰烬里，生长出了令人心惊的、坚韧的锋芒。
终于，叶蓁蓁处理好了伤口，又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用一种萧衍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牢固的手法，将伤口层层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一口气，额上同样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站起身，没有看萧衍，而是走到角落，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先是递给了惊魂未定的父母。
“爹，娘，喝点水。我们暂时安全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喜怒。
刘氏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如同雕塑般的萧衍，默默地接过水囊，小口地喝着。
叶蓁蓁这才拿着水囊，重新走到萧衍面前，递了过去。
“喝点水吧。”
萧衍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的嘴唇干裂，沾着一抹刺目的血痕。他没有立刻去接水囊，而是沙哑地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不怕我吗？”
他问的，不是那些追兵，而是他自己。
他是一个麻烦，一个会带来死亡和灾祸的源头。这一点，刘氏说得没错。
叶蓁-蓁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她将水囊更往前递了递，声音平淡无波：“怕。但怕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我们活下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救你，一开始只是因为不想见死不救。现在，是因为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活着，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死了，我们只会被那些人像撵兔子一样，撵到死路。”
她的话，现实得近乎残酷，却也坦诚得让人无法反驳。
萧衍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水囊。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她的手因为紧张和用力，有些冰凉，而他的手，却带着伤后不正常的滚烫。
一触即焚。
他仰头喝了几口水，润湿了干涸的喉咙，也压下了翻涌的气血。
“他们是‘影卫’。”他放下水囊，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是皇帝的鹰犬，直接听命于当朝太尉。他们追踪猎物，不死不休。”
影卫！
虽然只是两个字，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叶明远和刘氏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何曾听过如此恐怖的名号。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叶蓁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萧衍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恨意：“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没有细说，但叶蓁蓁明白，这必然牵扯到最高层的权力斗争。
“那……那个独眼龙土匪……”叶明远忍不住小声问道。
“一颗被利用完，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罢了。”萧衍淡淡地道，“影卫行事，从不留活口。那个土匪，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句话，让叶明远和刘氏不寒而栗。
叶蓁蓁却从这残酷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另一层信息。她看着萧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杀了我们，来掩盖你的行踪？”
萧衍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会。”
石缝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不是因为怨恨和恐惧，而是被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清晰的事实所笼罩——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抛弃萧衍，独自逃亡，只是自欺欺人。从他们被影卫看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被划入了“必死”的名单。
刘氏的哭声，彻底停了。她的脸上，是麻木的绝望。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清晰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叶明远和刘氏的肚子在叫。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
叶蓁蓁抿了抿唇，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翻找起来。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她的意念沉入空间，取出了几块之前备下的、用油纸包好的肉干，又拿了一小块硬邦邦的麦饼。
她将麦饼和一小半肉干递给父母：“爹，娘，先垫垫肚子，省着点吃。”
而后，她将剩下的、更大块的肉干，递给了萧衍。
“吃吧，”她言简意赅，“想活命，就得有力气。”
萧衍看着她递过来的肉干，眼神复杂。这肉干质地紧实，带着淡淡的咸香，绝不是寻常逃荒人家能有的东西。这个女孩身上的秘密，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接了过来，沉默地、小口地咀嚼着。坚韧的肉干，在他的口腔里化开，带来久违的、属于食物的力量感。
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活下去的希望。
吃过东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萧衍靠着石壁，一边恢复体力，一边飞快地思考着，“天亮之后，他们会进行更细致的搜索，猎犬的鼻子在白天会更灵敏。”
“那我们去哪儿？”叶蓁蓁问。
“继续往山里走，越深越好，找一处有水源、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地方。我们必须先藏起来，等我伤势好转，也等他们放松警惕。”萧衍的思路清晰无比，仿佛在指挥一场战役。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那颗属于强者的、运筹帷幄的大脑，却从未停止运转。
就在他们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计划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口哨声，从远处的山林中，飘了过来。
那声音，尖锐而短促，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萧衍的脸色，瞬间一变。
叶蓁蓁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是什么？”
“是他们在集结、交换信息的信号。”萧衍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他们没有退，只是在重新布署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