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狼实在算不得一个明智的猎物。
齐传铮最后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比它好不了多少。
……
“小齐？”
“什么？”齐传铮睁开眼。与那头狼对战的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一时半刻的，他真的想不起来许多。
他只记得它被敲碎的牙、被撅断的后爪、被柴刀开膛破肚，记得自己被咬了小腿、回去瘸了一个月。
记得那天的分功宴上，许夫人给自己上药，尖刀一转剜下一块肉，疼的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但一切都没有真的面对那头狼时刺激。
渺远的记忆慢慢退去，齐传铮坐直了身体，已有些天黑。
楚云天看来是睡饱了，坐起来迷迷瞪瞪的看着齐传铮：“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还好。”齐传铮笑了笑，“累的。”
“夏天天黑的迟，”楚云天无奈，“我这是睡了一天吧。”
“你刚回来，歇歇，”齐传铮给他整理好书，“怎么了？”
“没什么，”楚云天笑笑，“我们下去走走吗？”
他做了个梦。
梦里前世的自己告诉自己，即使借寿，十年换一年，他也见不到和齐传铮的第三个春天。
但即使是这样，齐传铮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带不回楚云天，我和他一起神魂俱散。”
然后，他说到做到。
“走吧，”楚云天再回神时，齐传铮已经起来理好了衣服，“我帮你穿。”
“你那个扎头发的技术我不相信。”楚云天真乖乖伸手让齐传铮给他套衣服，“一会我自己扎。”
他头发长，梳起来却很是柔顺；平时他晨起都是系好衣服就那样梳顺了扎起来，极少认认真真去打理什么。本来还是说他自己扎，但齐传铮还是非要捯俩下他头发，并感叹他什么都不用是如何养的这么油光水滑。
楚云天任着他玩，直到齐传铮把梳子还他才站起来：“走吧。”
“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齐传铮逗他玩，“像宫里醒了的昏君不去上朝而去饮酒作乐，刚侍完寝的妃子给他穿衣服。”
“……”楚云天转过身，看着抱臂靠在桌边的齐传铮笑了：“那我得帮你描眉毛。坐实一下你妖后的身份。”
“诶诶我就这么一说！”齐传铮看着他走过来，“你做什么？”
“别退。”楚云天走近人，右手环住人肩，左手则揽住人脑袋；齐传铮原以为他只是想抱一抱，却见楚云天微微低头，吻了吻他额头：“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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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楚云天只要略施小计杀伤力就无比巨大。
齐传铮一路都不敢造次再调戏人，怕自己先遭不住。
“不你先说你是妖妃的。”楚云天背着手，语气带了笑意，“如何？”
“……那你就给我换了个女孩子的称呼？”齐传铮咬牙，“你别撩拨我，我遭不住。”
“没文化。”楚云天微微侧目，“你也能用。你就当我唤的是爱卿。你以为你撩拨我我就能遭得住？”
“那我就成乱臣贼子爬龙床了，”齐传铮想了一想，“你吃晚饭不？”
俩人没什么事儿，一时也想不到做什么，便只是下来吹吹风走一走。
这会方过戌时半刻，按往常的作息来说，该是晚课。
二人慢慢的走着，只希望如果他们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就好。
和爱的人一起散步真的是很奇妙的一件事，能放松的说想说的话、能想聊到哪就聊到哪、还能看见什么就说什么。说说从前的事、说说今后的路、说说自己、或说说他。
只要微微侧目，在意的人就在身边。
很奇妙，也很心安，他想永远记住这份莫名的喜悦。
“对了，”齐传铮想起来个事，“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说你和晏弦终像了。下午他醒的时候路过窗户，从侧面看我差点以为是你。”
“你那天刚睡醒不就认错了，”楚云天轻轻抓起人手，“我们小的时候，师父还认错过；换一下武器的话，嵇揽琛差点分不清谁是谁。不过现在，应该有点子区别了，我手上有律令。”
“其实仔细看的话面庞和气质完全不一样，”齐传铮就笑，“但是神态真的像，我都怕你死了我把他当成你。”
“……这话可别乱讲，”楚云天挠了挠人手心，“那我真死了的话，做鬼夜夜敲你窗户，盯着你有没有背着我找别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提晏弦终吗？”齐传铮到底绕回了正题。
“嗯？你有事要问我？”楚云天一猜便中。
“朝露阁的时候，晏弦终中了一剑，当时在我们回去的路上，他和我留了一堆遗言，”齐传铮想了想，“其中有一句是，见到嵇揽琛，替他道个歉。所以，他们俩，到底有什么恩怨？”
“你好奇这个啊，”楚云天听完舒了口气，“和我没关系，你放心。那是妖界之战的事，没有嵇揽琛，他就回不来了。”
那年楚云天独身迎战九千妖众，晏弦终得知此事后坚决要去前线，说不能让楚云天回不来。
嵇揽琛不让，让他听宗主安排，该带队就不要去醒骨山，他走了谁带队。
但晏弦终还是执意去了。
他把带队权给了同诉。
嵇揽琛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完了。
晏弦终那时候年少赌气，打完了不肯和楚云天一起回去，说自己暂时不想看见嵇揽琛。
“好吧，”楚云天无奈，“但是，幸好你来了。”
“你说他这个人讨不讨厌，自己不想上前线，宗主都没有问你想不想就把你遣了出来，”晏弦终嘟嘟囔囔的，“我看他是想你死在外面自己将来当宗主。”
“别这么说，”楚云天摇头，“总要有人守宗门的。”
“那难道不该是你留下更合适吗？”晏弦终抱臂，“我发现你真的是看不清。算了，你要回去你回去，就说我留在前线处理一些事情。”
“那你……冷静冷静记得回来啊，”楚云天还是不放心，“这里结界不稳，可能还有一些残余的，你要小心。”
“好。”晏弦终点头，“你回去复命吧。”
楚云天走后没多久，前线负责补结界的传来急报，有一支妖众垂死挣扎了。
他还没来的及给晏弦终传音，嵇揽琛先给他传音了：“晏弦终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前线有点事，他留下处理了。”楚云天答的很实诚，“你们在我走之后吵架了？”
“你替他遮掩什么？本就是他自己乱跑，你别给我扯话题，”嵇揽琛听他说吵架提高了语调，“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楚云天也是年轻火大，“你和我吵有什么用？不是你自己要留守宗门的，你管我们去前线的做什么？不只是他在哪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不会告诉你我在哪。嵇揽琛，你这个人真的是莫名其妙，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替他遮掩什么了？他确实是前线有事，难道那些补结界的就不需要人看着？什么他乱跑，像你一样缩在师门就不算乱跑吗？宗主给他下的命令是待命，不是和你一起守宗门！”
顿了顿，他也没让嵇揽琛接着说话，继续堵人：“我刚准备给他传音你就给我传音，我和你说，如果你给我传音不是问前线而是责问我把晏弦终弄到哪里去了，那你不如反思反思自己的安排合不合理。你要是想我死外面以后你当那个宗主你就直说，我不回去了，好吧。”
说完他就断了传音。
真是好笑，嵇揽琛一句不想去，只能自己去，现在少了个人还要责问自己，那当时他去前线不就好了。
他本想回宗门复命，断了传音他也不管知风晓得后会不会抓他了、转身就往他们分开的地方而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离那山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嵇揽琛。
那一瞬间其实楚云天是很生气的，任性的人到底是谁，不服宗门安排的人又是谁，嵇揽琛到底要做什么，说留着又过来，这是开了空间传送吗来这么快？
他对大部分事情都很有耐心，却很烦那些擅作主张打乱计划的。
他正要去那山崖上，那山崖却塌了。
不偏不倚，恰好在晏弦终和嵇揽琛交谈的地方一分两半。
在楚云天看来，就像是嵇揽琛把晏弦终推了下去。
他那一瞬间已经摸出了传送符。
烧一次没七成灵力，但他要接住晏弦终。
他们刚并肩作战过，怎么能让他死在战后？
但楚云天下一秒愣住了。
因为嵇揽琛伸出手，拉住了晏弦终。
如果他不伸手，如果他转身就走，如果他不管不顾……
只要报个牺牲，没有人会怀疑晏弦终到底是怎么殒身的。
但嵇揽琛拉住了他。
楚云天朝山崖飞去。
他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方才还和他们吵的不可开交。
明明方才还斥他们一个乱跑一个扯话题。
干什么，现在拉拢晏弦终，意思自己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人？
楚云天有种无端被嵇揽琛摆了一道的感觉。
虽然他不该怀疑嵇揽琛的。
但他真的很像先挑拨离间然后又来示好，显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
“……”楚云天纵风飞过去，想听听二人说什么。
他索性停在了半山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方才他飞时便是以极低的高度自云雾中过。
如果让他听到这俩人联手摆自己，自己出来独自应战九千妖众是一个他们希望自己殒身的骗局，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俩人。
晏弦终不像会摆自己的，嵇揽琛像。
楚云天就停在半山腰，他一定要听个究竟。
“……救我做什么？你又来做什么？”
“楚云天和我赌气来着，我找不到他，只能自己来了。”
“你要是想要我死你就别管我。”
“你先上来，行不行？真的不是我弄塌的。”
“你这时候和我装好人了？你就松手，你看我会不会御剑。”
“我松手，你是想掉到结界之外吗？拉住我，你上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抓我是想把我逮回去关禁闭！你撒开，让我自己走！”
“……”楚云天无语，这个晏弦终，有什么话不能先离开这里再说吗。
“小心！”
楚云天抬眼，本就摇摇欲坠的结界外，一群妖众突破了裂缝；流火倾泻而下、腥风汇成泥泞的沼泽，与业火交为柄柄利剑。
千钧一发之际，晏弦终用空着的那只手凝成法术，推开了嵇揽琛：“师兄，去守你的大道吧。”
嵇揽琛一瞬间瞳孔放大，晏弦终要是死在这里，宗门会唯他是问。
银光晃过，楚云天飞身而上，在烈烈壑火中接住了晏弦终。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嵇揽琛，抱着晏弦终飞向结界：“你最好祈祷我死在外面，以后的宗主是你。”
他们要去顶结界！
嵇揽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上了二人。
在那到来之前，他一手一个，拉开了他们：“两个幼稚鬼，和你们说不清。”
他就那样正面挨下了活活一道妖火。
“大师兄……”楚云天一瞬间瞳孔放大。
“你真当我留在宗门……是想你去送死啊，”嵇揽琛抬手迅速画符凝阵，抵住结界，“笨，是知道如果你打不过，我们会帮你；但如果我们打不过，你就只能保护好天恒宗、没有再来的必要了。还有晏弦终，我不让你来，是因为我想管着你？我那是怕你和楚云天错开，我两个都救不了！”
一个都不听我说话，虽然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这样不爱听人说话。
“……”楚云天抱臂，“你很伟大么？”
“好了，你们先回去，”嵇揽琛无奈的笑了笑，“不想看见我，现在我出来了，你们回去吧，宗门要有人。宗主那边打完了发现天恒宗没人会气死的。”
“走吧。”晏弦终拉楚云天，“他好像真的很伟大。”
楚云天听见嵇揽琛笑了一下，带着无可奈何，又带着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