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都护府的框架已然确立,牧区划分亦初见雏形。
然而,刘复与程昱等重臣深知,若想彻底改变草原“胡强则南下,胡弱则北遁”的循环,单靠军事镇戍和羁縻部落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这片土地的人口结构和经济基础,使华夏文化的根基深深扎入这北疆沃土。
行营之内,关于如何“实边”的讨论再次展开。
“陛下,”
新任漠南都护程昱率先奏报,
“草原地广人稀,若仅有游牧,则都护府如孤岛,难以持久。
欲长治久安,必效仿秦汉旧制,徙民实边,屯田筑城,使胡汉杂处,农耕与畜牧并举。”
户部尚书呈上早已拟定的初步方案:
“臣等议定,可三管齐下。
其一,从河北、河东、中原等人稠地狭之州郡,招募贫苦农户,许以优厚条件:
凡愿迁往漠南者,每户授田百亩(或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免三年赋税,并由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协助建造房舍。此为民募。”
“其二,赦免部分非十恶不赦之轻罪犯囚,允其携家眷迁往边地屯垦,以功抵罪,编为‘屯田户’,受军方管辖。此为罪徙。”
“其三,鼓励内地商贾、工匠前往都护府所在新城及重要据点开设作坊、行商贸易,官府予以便利甚至资助。
此为民聚。”
刘复仔细阅看方案,点头认可:
“甚善。然徙民之事,关乎百姓身家性命,务必周密。
路线规划、沿途补给、抵达后之安置,均需详尽。
程昱,你为漠南都护,此事乃你任内首务,当亲自主持,务必使移民‘来之能安,安之能富’。”
“臣遵旨!”
程昱郑重应下,
“首批移民,臣建议先集中于漠南都护府治所定襄新城周边,以及几处水草丰美、宜耕宜牧之战略要地,如计划修筑之‘受降城’、‘朔方新城’等处。
先建点,后连片,稳扎稳打。”
“准!”
刘复拍板,
“即日起,颁布《徙民实边令》,由户部、漠南都护府协同办理!”
诏令一出,帝国庞大的机器再次开动。
内地各州郡张贴告示,官吏下乡宣讲。
对于无地或少地的贫苦农民而言,漠南的百亩授田和三年免税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尽管背井离乡、前途未卜,但求生的渴望和对土地的执着,仍让许多人家咬牙报名。
同时,各地监狱也开始筛选符合条件的囚犯,准备踏上北迁之路。
初夏时节,第一批数万移民,连同部分罪囚,在官兵的护送下,如同蜿蜒的长龙,开始向北方边境进发。
他们推着独轮车,赶着破旧的牛车,扶老携幼,带着简单的家当和官府发放的少量口粮,眼神中既有离乡的愁绪,也有对新生活的期盼。
路途艰辛,自不必说。
但当他们终于越过长城,踏上这片传说中“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广袤土地时,眼前并非尽是诗意,更多的是荒凉与陌生。
漠南都护府治所,定襄新城选址处,还是一片繁忙的工地。
更不用说规划中的受降城、朔方新城等地,更是只有规划图和简陋的营寨。
移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来,并亲手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在都护府派出的工官和军队的指导下,移民们以家庭或保甲为单位,划分地块。
男人们挥起锄头、铁锹,开始挖掘地基,夯筑土墙;
女人们则负责捡拾柴草,搭建临时窝棚,生火做饭。
孩子们在工地上奔跑嬉戏,给这荒凉之地带来了久违的生机。
烧制砖瓦的窑炉点燃了,冒出滚滚浓烟;
伐木造屋的斧凿声叮当作响;
开垦荒地的犁铧翻起了带着草根的黑色泥土。
一切都显得原始而艰难,但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正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
程昱时常亲临工地,视察进度,解决困难。
他看到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移民,看到他们手上磨出的血泡,也看到他们眼中对未来的渴望,深知肩头责任重大。
随着夏季雨水降临,首批开垦出的土地播下了粟、麦等耐寒作物种子。
与此同时,规划中的新城城墙也开始打下地基。
都护府组织移民和驻军,采用版筑之法,一层层夯实黄土,城墙的轮廓逐渐显现。
受降城和朔方新城的建设也同步启动。
这些新城的位置都经过精心选择,通常位于水草丰美、交通便利之处,既利于屯田,也便于控制周边牧区。
城寨的规模虽不及内地大城,但城墙、官署、仓库、军营、市集一应俱全,设计上更注重防御功能。
移民们的生活异常艰苦,但希望也在艰难中孕育。
当第一抹绿意在新开垦的田地里破土而出时,无数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意味着,他们或许真的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下根来。
渐渐地,一些大胆的胡人牧民,骑着马,远远地好奇观望这些“种地的人”。
起初,双方都充满戒备。
但在都护府的有意引导下,一些简单的贸易开始出现。
宋人移民用带来的针线、陶罐、盐巴,换取胡人的奶酪、皮子、活羊。
语言不通,便靠手势比划。
最初的交易往往伴随着紧张和误解,但也孕育着融合的萌芽。
都护府在城外设立了官市,派通译维持秩序,鼓励互市。
一些聪明的胡人开始学习简单的宋国语言,而宋国人也试着了解游牧的习俗。
城内,则逐渐呈现出与草原迥异的风貌。
华夏式的土木结构房屋取代了穹庐,小小的街巷出现,甚至有了简陋的酒肆和铁匠铺。
来自内地的工匠开始传授烧砖、制陶、纺织等技术。
虽然依旧粗糙,但一种基于农耕和手工业的定居文明,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发芽。
屯田的收获,不仅满足了移民自身需求,部分余粮还能供应都护府驻军,减少了从内地长途转运的压力。
这种“以边养边”的模式,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