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爌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
对面的李天经起身,向主位躬身,又躬身一圈。
“少保,诸位,我们从未想破坏、颠覆有益之事。少保曾言:凡有利于国体之事,一概保留,凡有害于国体之事,一律斩断。有用则生,无用则去。”
这调子更牛,台上众人诧异看着他,你是真敢扯。
韩爌更是眯眼看着李天经,如同一具尸体。
李天经继续道,“西学合儒融儒,为的是达到新的超儒之学,治理煌煌天朝,岂能闭门造车,西学不一定全部有用,但西学一定不全部无用。
累年以来,讲究考求,踪迹心事一无可疑,实皆圣贤之徒也。
古来帝王之赏罚,圣贤之是非,皆范人于善,禁人于恶,至祥极备。一法立,百弊生,空有愿治之心,恨无必治之术,于是假释氏之说以辅之。
传事天之学,可辅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者也。盖彼西洋临近三十余国奉行此教,千数百年以至于今,大小相恤,上下相安,路不拾遗,夜不闭关,其久安长治如此。
凡事天爱人之说,格物穷理之论,治国平天下之术,下及历算、医药、农田、水利等兴利除害之事。”
李天经说完了,鸦雀无声。
卫时觉眼珠子瞥了一眼,懒得开口,一动不动。
钦差下场,他们能挡一阵算牛逼,就结束了。
辩论这玩意,有的是高人。
韩爌看卫时觉没反应,轻咳一声,“诸位,辩论分科,今日抽签…”
“等等!”李闻真突然开口,“卫少保,韩大人,诸位大人,史家参与,是为了传承记事,本不愿开口,但请诸位恕罪,李某垂垂,西士之语,稀里糊涂,无法记载,能否问询?”
韩爌伸手虚请,“当然可以!”
李闻真立刻绕出座位,对吩咐西侧史家认真记,站到中间面对西士。
“诸位的话,李某能听懂,是汉话,诸位的词,李某能听懂,是汉词,诸位的语,李某没听懂,史家也没听懂,如今面对天下,请李先生认真回答问题。”
李天经躬身,“请闻真先生赐教。”
“刚才你说:讲究考求,踪迹心事一无可疑,实皆圣贤之徒也。请问,讲究考求,踪迹心事,所言何事?”
李天经一愣,“西学诸科!”
“好,你说:盖彼西洋临近三十余国奉行此教,千数百年以至于今,大小相恤,上下相安,路不拾遗,夜不闭关,其久安长治如此。请问,你亲眼所见?”
李天经呼吸变了,“自然没有,经书有言!”
“好!你还说:凡事天爱人之说,格物穷理之论,治国平天下之术。请问,此乃谁之评断?”
李天经深吸一口气,“我等西士之评断!”
“好!你借用少保革新之言,说:传事天之学,可辅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者也。请问,此乃谁之评断?”
“依旧是我等之言。”
李闻真冷哼一声,“皇帝圣旨,诸王监督,大儒临观,大员郑重,百姓见证,天地倾听,史家为记。煌煌天朝,堂堂之事,还未辩论,西士已有结论。
是否逆天?是否欺君?是否骗世?是否无德?史家集中,皇帝一片良心,就是听一群骗子自言自语?”
轰~
高台上下顿时一片骂声,史家三言两语就戳穿一群狂言者。
徐光启噌的起身,刚准备开口,李闻真大吼。
“徐光启,学问乃求真,你乃朝廷大员,西学是否可辩、是否有用、是否能用,你说了没用,我说了没用。
自有少保、皇帝、天下芸芸判断,在此之前,必须保真,未见、未观、未试、未经、未历,如何确真?!史家若记,岂非蒙骗子孙,大逆于天地?!”
天地间一片骂声。
徐光启面对儒士可以引据经典,面对史家的直接问题,短处立显。
韩爌有意让百姓消化一会,没有打断。
李闻真再次大声道,“徐光启,不用狡辩,史家只确认真假,若想辩论,先把李天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证实,先证明你们是个人。来吧,请自证。”
徐光启丝毫不惧,淡淡说道,“闻真先生有失偏颇,李天经自言自语,方从哲同样自言自语,此乃双方最终目标。
辩论即自证过程,辩论即为确真,何必先后颠倒,天文历法、数学、水利、音律、兵器、工程、会计、理财、建筑、机械、制造、舆地测量、医药等等,可逐一确真。”
李闻真依旧按他的步骤来,底气十足点点头,“徐子先脑子清楚,你知道什么叫儒学、佛学、道学、诸子百家吗?”
“当然,不敢说精熟,在坐诸位都知道。”
“好极了,在座诸位确实知道,但诸位不知道什么叫西学,请你先解释清概念。”
“闻真先生,一切西方之传皆西学。”
李闻真眉头一皱,“徐子先,一切人类都是人,如此空洞的虚言,恕老夫直言,纯粹是一句唾沫,你能闻出其他味道吗?”
徐光启一愣,“抱歉,西学即实学与神学。”
“实学与神学?”
“没错!”
“与这个词,乃平等起抬之意,也就是说,西学是实学和神学合体?”
徐光启突然呆住住了,一人斗倒天下三年,第一次踩到自己的坑里。
卫时觉向后靠,太阳暖和,想睡觉。
李闻真看他不说话,大声道,“若西学是实学与神学,那辩论确实意义重大,抛开虚神,取长补短,找点益于世间的东西。
若西学是神实一体,那辩论毫无意义,承认西学即自戕,大明失去存在正统,儒释道失去存在正统,华族失去存在正统,精气跪于西学,皇帝弱于虚神,华族奴于西士。
这不是合儒融儒,此乃灭儒灭佛,诛心诛道,破国破族,古往今来,隐藏最深的逆天反贼,其言如剐,其行如魔,其志如鬼,天地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