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辛辣刺鼻的浓烟,正随着山风缓缓散去。
阳光,重新穿透烟雾,照亮了谷底一片狼藉的景象。
侦察连“猎豹”的士兵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脸上、手上、脖子上,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沾满了黑色的烟灰和被呛出的泪水鼻涕。他们手中的美式卡宾枪,此刻更像是一根根烧火棍,被无力地扔在地上。
骄傲,被彻底碾碎。
王牌,沦为了笑话。
赵铁山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他没有去擦拭脸上的污迹,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脖子上那道醒目的、白色的石灰痕。
那道痕迹,像一道耻辱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自尊心。
他看着不远处,那些毫发无伤、正在冷静地收拾着绳索和装备的孤狼营士兵。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狂喜和嘲讽,只有一种冰冷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嘲笑,都更让他感到羞愧。
就在这时,被巨石堵死的谷口处,传来了搬动石块的声音。
片刻之后,师长周志道的身影,出现在了豁口处。
他的身后,跟着张参谋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师部军官。他们看着谷内这幅惨淡的景象,一个个表情复杂,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周志道背着手,缓步走进山谷。
他的军靴,踩在满是狼藉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每一下,都像踩在侦察连士兵们的心上。
他没有先去看狼狈不堪的赵铁山,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刚刚从山林另一侧走出的林薇。
“伤亡如何?”
他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林薇立正,回答得干脆利落:“报告师座,我方无一阵亡。敌方……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周志道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侦察连士兵。
然后,他走到赵铁山面前,缓缓地,蹲下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以师长的火爆脾气,不把赵铁山骂个狗血淋头,都算轻的。
然而,周志道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最器重的悍将,问道:
“赵铁山,告诉我,你输在哪里?”
赵铁山沉默了许久。
他抬起头,那双一向桀骜不驯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心服口服。
羞愧,懊恼,不甘……种种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种对绝对实力差距的坦然承认。
他没有找任何借口。
没有说对方不讲规矩,没有说自己装备优势没发挥出来。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
“报告师座!”
“我输在轻敌,输在傲慢……”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薇,声音里,带着一丝艰难的苦涩。
“输在……我以为战争,只有一种打法。”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周志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起身。
赵铁山却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军容。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同样在注视着他的林薇,和她身后那些,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的孤狼营士兵。
在全师所有观摩军官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中。
他“啪”的一声,并拢双脚,挺直了腰杆,郑重地,向林薇,行了一个标准的、毫无保留的军礼。
“林将军!”
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回荡在山谷中。
“我赵铁山,服了!”
他身后,那一百多名侦察连的士兵,仿佛被这声呐喊所感染。
他们一个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默默地,站到了赵铁山的身后。
然后,“唰”的一声。
一百多只手,同时抬起。
一百多个标准的军礼,同时,献给了他们曾经最看不起的对手。
这一刻,没有输赢,没有嘲讽。
只有军人之间,对实力,最纯粹,也最顶级的敬意。
林薇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她缓缓抬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的军礼。
山谷里,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