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幽蓝的光悬在陈无涯心口前不足三寸,微微震颤,仿佛在探查什么。他能感觉到胸口的皮肤发麻,像是有细针在轻轻刺入经络。白芷的手指扣紧了错破锤的锤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没有贸然出手——她知道,这一瞬的动静,可能决定生死。
陈无涯没后退。
他反而往前半步,右手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焦黑扭曲的旧伤。那伤痕呈放射状,边缘不规则,像被灼烧过的藤蔓缠绕在皮肉之间。更奇怪的是,当幽蓝光芒靠近时,那伤疤竟微微泛出暗红,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排斥着这股气息。
“若我真是他们的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伤为何会反噬他们的符文?”
长老摩罗古的目光终于从乌木杖上移开,落在那道疤痕上。他的眼瞳深处,幽蓝微光一闪,似有波动掠过。
陈无涯继续道:“这伤,是异族血咒留下的。可你们的系统——或者说是这山谷的感应机制——应该能分辨得出,被侵蚀的人,和……反过来把侵蚀之力炼化成抗性的人,是不是同一种存在。”
他顿了顿,抬手按住胸口,指尖压着那道伤痕:“我不是没碰过他们的东西。我甚至练过他们的一门残功,结果呢?系统判定我‘理解错误’,反倒把我体内的邪气逆洗了一遍。现在我身上流的真气,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哪一派的,但它就是能破他们的阵、断他们的咒、震碎他们的刀。”
长老依旧沉默,但杖尖的光焰缓缓收拢,不再逼近。
风从谷口卷来,带着湿冷的雾气。远处死雾谷的浓雾又一次收缩,如同呼吸。这一次,节奏与之前三声敲击完全一致。
陈无涯看准时机,开口:“你们说我们是污染者?可真正让封印松动的,是那些打着‘回归’旗号的祭兵!他们摇铃、杀戮、逼迫部落相争,只为引动共鸣。而我们——”他指向地上黑袍人的尸体,“我们是被逼进来的。线索不是我们造的,是他们一路追杀、设局、操控,才让我们走到这里。”
他抬头直视长老双眼:“你们守的是渊,是誓约,是过去。但我们守的是什么?是不让这些人借‘圣域’之名,掀起一场血洗中原的战争。你们怕天机现世,可他们根本不想守护,只想收割。”
白芷在一旁低声接了一句:“如果这就是‘回归’,那和入侵有什么区别?”
摩罗古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朝上,那枚青铜令片浮现在其上。蛇形纹路在昏光下隐隐流动,与陈无涯胸前的伤痕形成某种微妙的对峙。
“三百年来,”长老的声音低沉如地底回音,“从未有人能在令片共鸣下,让血脉印记自行排斥。”
他盯着陈无涯:“你练的功法,是什么名字?”
“《沧浪诀》。”陈无涯答得干脆,“不过只有一半,还被我练错了。”
“错了?”长老眉梢微动。
“对,错了。”陈无涯咧嘴一笑,左颊酒窝浮现,“别人走阳脉,我偏走阴脉;别人聚气于丹田,我把它散到脚趾头。结果系统说我‘逻辑崩坏’,反倒补全了运行路径——越错,越通。”
他摊手:“你们讲究纯正血脉、古老仪式、严守规矩。可我这种歪理之人,偏偏能在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你们的敌人,是靠正统传承一步步推进的。而我……专治各种‘理所当然’。”
摩罗古凝视着他,许久未语。
雾气再次起伏,这一次,持续时间更长,波动也更深。
终于,他收回手掌,令片消失不见。乌木杖轻轻一顿,地面微颤,那点幽蓝彻底熄灭。
“你说你在对抗异族。”他声音低缓,“凭什么是你?凭一个误打误撞闯入禁地的外人?”
陈无涯没有回避:“凭我不信命,也不信所谓的‘正统’。凭我每一次出招都被说是荒谬,可最后倒下的,总是那些自认掌握了真理的人。”
他指着自己胸口:“你们检测的是血脉纯度,可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血里,而在人心。那些祭兵打着‘归人’的旗号,却见人就杀,逼迫部落献祭,制造混乱。他们不是回来守护的,是回来唤醒某种东西,然后掌控它。”
他向前一步:“而我现在问您一句——三百年来,可是今日第一次,渊底自己开始呼吸?”
摩罗古身形微震。
风停了一瞬。
雾气凝滞。
下一刻,那层翻涌的灰白忽然向内塌陷,随即猛烈膨胀,如同巨兽吐息。整个山谷都随之轻颤。
长老闭上了眼。
良久,他睁开,目光已不再锋利如初。
“暂留一步。”他说,“我可以不将你视为污染者。但你也别指望我会为你开路。”
陈无涯点头:“我不需要您帮我,只需要您别拦我。”
“若你所言有虚,”摩罗古抬杖指向谷中残骸,“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成交。”陈无涯整了整衣襟,重新系上扣子,遮住伤疤。他转头看向白芷,“还能走吗?”
她点头,握紧错破锤:“只要你不倒,我就不会松手。”
两人并肩向前迈了一步。
摩罗古立于原地,乌木杖拄地,身影佝偻却稳如磐石。他没有阻拦,也没有跟随,只是静静看着二人走向谷深处。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雾区边缘时,长老忽然开口:
“你说你练功总错,却能破局。”
陈无涯停下,回头。
“那我问你——”摩罗古目光深邃,“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所谓的‘错’,才是真正的‘正’呢?”
陈无涯笑了。
他笑得坦然,笑得狡黠,笑得像个从不信规矩的混账。
“那不正好?”他说,“说明我一直走在对的路上。”
话音落下,他转身迈入浓雾。
白芷紧随其后。
雾气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像一张闭合的唇。
摩罗古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片刻后,他抬起乌木杖,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咚。
咚。
咚。
远处雾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不是声响,而是空气的震颤,仿佛某种沉睡之物,在黑暗深处,缓缓睁开了眼。
陈无涯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低头,看见自己怀中的错破锤,内部机关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