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外,第一波箭雨落下,异族前锋人仰马翻,黑甲如潮水般退了半步。可不过片刻,鼓声再起,更密集的骑兵踏着前卒尸身再度压上。
陈无涯站在城头,左手按在胸口,那枚青铜牌隔着衣料仍在发烫,纹路仿佛活物般游走。他没时间细看,抬眼望向敌阵,只见中军帅旗下,拓跋烈端坐黑马,手中弯刀缓缓抬起。
“来了。”
他猛地转身,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错阵第一环——启!”
话音未落,护城河外三处荒坡突然跃出数十道身影。这些人皆着灰褐短打,背负轻弓,脚踩软底快靴,正是此前埋伏在外的轻步兵。他们不列阵,不迎敌,反而斜插敌军左翼侧后,几人一组,忽聚忽散,专挑骑兵冲锋间隙突袭马腿、射杀驭手。一击即退,踪影难寻。
与此同时,城头弓弩手轮番放箭,节奏刻意错乱。有时连发三轮,有时隔许久才射一波。异族骑兵原本依鼓点推进,此刻竟无法预判箭雨落点,数队冲锋被硬生生打乱阵型,马匹惊嘶,自相践踏。
楚雄立于高台,眉头微动:“这打法……不像章法,倒像是胡来。”
“但有效。”陈无涯盯着战场,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击,如同在计算节拍,“他们习惯了正面对冲,也习惯了我们守城必稳扎稳打。可错阵不讲规矩——攻你不该攻的地方,停在你不防的时刻。”
话音刚落,西面烟尘骤起。百余名黑袍人已逼近城墙低洼处,当先一人身形瘦高,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血无痕双手掐诀,脚下地面隐隐泛出暗红裂痕,显然是在催动魔功,欲引爆早先埋下的火油陷阱。
“白芷!”陈无涯扭头。
她早已拔剑在手,目光冷冽,只一点头,便带三十名精锐沿内墙疾行绕道而去。两人交错而过时,她低声道:“别死在城里。”
“你也别让他炸了墙。”
他收回视线,重新盯住正面战场。异族中军终于反应过来,两支千人队从左右包抄,试图以人数填平错阵制造的混乱。鼓声愈发急促,拓跋烈亲自擂响战鼓,每一响都似重锤砸在人心上。
“他们要合围了。”楚雄沉声道。
陈无涯眯起眼:“那就让他们合不上。”
他纵身跃下城垛,落地时左肩剧痛,几乎跪倒。他咬牙撑住,几步冲到前线。一名守军正被异族高手逼至墙角,对方长矛横扫,眼看就要将其钉死。
陈无涯猛然提气,逆运《沧浪诀》残篇,真气由尾椎逆行冲脑,识海嗡鸣,错劲瞬间爆发。他足尖一点,施展出倒转乾坤步,身形如折纸般扭曲闪避,竟从不可能的角度切入敌后,一剑划过那人咽喉。
鲜血喷涌,尸体栽倒。
他落地未稳,已高声下令:“旗语传令——第二变,逆流穿花!”
传令兵迅速挥动三色小旗。埋伏在外的轻步兵立刻响应,原本散乱的袭击忽然化作波浪式推进。一波退去,另一波从不同方向涌上,节奏如潮汐涨落,打得异族前锋措手不及。数队骑兵刚稳住阵脚,却被突如其来的侧袭冲散,主将被乱箭射落马下。
“好!”楚雄一掌拍在城垛上,“这阵法,竟能以乱制胜!”
可就在此时,敌阵后方号角长鸣,一支重甲死士营整队而出,人人披铁铠,手持巨盾,步步推进,竟是要用血肉之躯硬抗箭雨,为后续部队开路。
“他们不怕死?”有士兵颤声问。
“怕死就不会来了。”陈无涯抹去脸上溅到的血沫,目光扫过战场。尸首堆积,护城河已被染成暗红。错阵虽奏效,但敌军数量太多,几个埋伏点已失去联络,显然已被剿灭。
再这样耗下去,阵法必破。
他抬头看向中军帅旗,拓跋烈依旧稳坐不动,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守,只能等死。”他低声说。
楚雄走到他身边:“你想出城?”
“错阵能扰敌,不能歼敌。”陈无涯盯着那面狼头大旗,“他们以为我们只会缩在城里。可若有人冲出去,直扑中军,哪怕只是搅乱一阵,也能让他们的调度彻底崩盘。”
楚雄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给你三百精锐,敢死队,听你调遣。”
“只要他们肯跟。”
“他们会的。”老将军望着城下尸山血海,“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活不到天黑,不如拼个痛快。”
陈无涯笑了下,转身走向城门。沿途士兵默默让开道路,有人递来一匹黑马,鞍鞯齐备,缰绳紧绷。他翻身上马,接过一杆长枪,枪尖寒光闪烁。
“谁愿随我出城破阵?”
短暂的寂静后,一声怒吼响起。
“我!”
“算我一个!”
“老子早就憋够了!”
三百名士兵迅速集结,人人眼中充血,握紧兵刃。他们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而是从各营抽调的残部,伤者未愈,疲者未休,可此刻站在这里的,都是不愿等死的人。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轰然落下。
陈无涯策马立于最前,长枪前指:“今日无退路,唯有向前。随我——破阵!”
战马嘶鸣,蹄声如雷。三百骑冲出城门,直扑敌军前锋。
异族阵中顿时骚动。他们从未见过守军主动出击,尤其还是在这种兵力悬殊之时。前排骑兵仓促调头迎战,却被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逼得后退数步。
陈无涯一马当先,错劲灌注双臂,长枪舞出一片寒光。一名敌将挺矛刺来,他不格不挡,反而迎着枪尖斜冲,借力一旋,枪杆横扫,正中对方肋下。骨裂声响起,那人当场飞出数尺。
接连三名异族高手围上,刀矛并举。他佯装不敌,暴退数步,引诱对方深入。就在敌人即将合围之际,他猛然翻身下马,反手掷出长枪,贯穿最左侧一人胸膛。同时抽出腰间短剑,贴地滑行,一剑割断中间那人马腿。
战马哀鸣倒地,将主人狠狠甩出。他顺势跃起,踩着马背腾空而起,短剑直取最后一人咽喉。
那人举刀格挡,火星四溅。陈无涯手腕一翻,剑锋竟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刀刃,刺入其颈侧。
鲜血喷洒,他落地时单膝跪地,左肩伤口彻底撕裂,血顺着袖管滴落在沙地上,一圈圈晕开。
可他没停下。
抬头望去,敌军阵型已被冲出一道缺口。后续骑兵正从两侧包抄,试图合围。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枚青铜牌。指尖触到表面,纹路竟在微微跳动,仿佛与战场杀意共鸣。
来不及细想,他将牌子塞回怀里,抽出长剑,高举过头。
“跟我——冲中军!”
战马再次奔腾,残部紧随其后。他们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插进敌阵深处。
远处,拓跋烈终于变了脸色。他猛地站起,弯刀出鞘,指向陈无涯所在方向。
号角声骤然变调。
敌军后阵开始调动,一支精锐亲卫迅速集结,朝着这股突入之敌压来。
陈无涯嘴角渗血,却笑了一声。
他知道,这一冲,或许回不来。
但他也清楚,只要这股势头不断,城里的兄弟就能多喘一口气。
战马疾驰,尘土飞扬。他握紧剑柄,目光死死盯住那面狼头大旗。
离中军,还有八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