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堆满了小小的厨房操作台，新鲜食材散发着泥土、水汽和生命的混合气息。
李小乐撸起袖子，扎好围裙，马尾辫利落地甩在脑后，一脸“大厨出山”的豪情壮志。
“哥！看我的！”她信心满满地宣布，拿起那条被李秀钦点、游得最欢的鲈鱼。
然而信心在第一步就遭受了严峻考验——刮鳞。
刀锋在滑溜的鱼身上打滑，鳞片飞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片甚至粘在了她额前的碎发上。
她手忙脚乱，鱼差点从手中挣脱蹦回水槽。
“哎哎哎！别跑！”李小乐惊呼着，狼狈地用双手死死按住挣扎的鱼身，脸上溅了几点水珠。
刮了半天，鱼鳞坑坑洼洼，鱼皮也被刮破了几处，显得惨不忍睹。
李秀倚在厨房门框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妹妹笨拙却充满干劲的样子。
在鱼即将彻底逃脱的瞬间，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抬，那滑不留手的鱼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安抚，瞬间老实下来。
他走上前，声音温和：“慢点，我来处理内脏。”
他接过鱼，动作行云流水，三下五除二清理干净，又用厨房纸吸干水分，码上姜片葱丝，放入蒸锅，全程干净利落，仿佛刚才李小乐的手忙脚乱只是一场幻觉。
李小乐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被自己的笨拙逗乐了，嘿嘿笑了两声：“嘿嘿，杀鱼不适合我！看我的红烧排骨！”
她转身去对付那扇肋排。
菜刀落在砧板上，笃笃笃的声音带着点犹豫的节奏。
排骨被砍得大小不一，有些连筋带骨，碎骨头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热油下锅时，她躲闪不及，几滴滚烫的油星溅到手背上，疼得她“嘶”地一声缩回了手，对着手背直吹气。
李秀无声地递过一块凉水浸湿的毛巾。
在她龇牙咧嘴处理烫伤时，他极其自然地接过锅铲，手腕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抖，锅里那些大小不一、卖相欠佳的排骨便均匀地裹上了油光，边缘迅速泛起焦黄，火候瞬间调整到恰到好处。
酱油、料酒等调料也仿佛被无形的手引导着，精准地落入锅中。
“好了好了，我来我来！”李小乐缓过劲，又抢回锅铲，信心满满地开始翻炒。
锅铲在她手中显得有些笨重，翻炒的力度和角度都欠点火候，汤汁溅出不少，在洁白的瓷砖上留下点点酱色污迹。
她一边挥舞锅铲，一边还要手忙脚乱地擦溅出来的汤汁，小脸被灶火熏得通红，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
接下来的蒜蓉茼蒿更是“灾难”。
开水烫青菜的时间没掌握好，捞出来时叶子有些发黄发蔫。
炒蒜蓉时油温又高了，蒜末下锅瞬间焦黑了一小半，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糊味。
李小乐懊恼地“哎呀”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补救，把焦黑的蒜末挑出去，又加了些生的进去，最后淋在茼蒿上的香油也倒多了，油汪汪一片。
西红柿炒蛋是唯一勉强算成功的。
西红柿切得块头大小不一，炒蛋时火候又大了点，蛋液凝固得有些快，不够嫩滑。
但好在味道酸酸甜甜，颜色也还算红黄诱人，李小乐端着这盘菜，脸上终于露出了点“成功”的笑容。
青椒肉丝…呃，肉丝切成了肉条，青椒丝也粗细不均。
炒的时候手一抖，盐放多了，最后成品咸得发齁。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桌，小小的圆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红烧排骨颜色尚可但卖相凌乱；清蒸鲈鱼得益于李秀的预处理还算完整；蒜蓉茼蒿蔫蔫地泡在油里；西红柿炒蛋红黄相间是唯一的亮色；青椒肉条咸得能下两碗饭……整个场面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混乱和…努力后的真实。
李小乐看着自己的“杰作”，脸颊红扑扑的，额角都是汗，围裙上也沾了不少油渍酱点，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不管怎样总算做出来了”的满足感和小小的骄傲。
她献宝似的拿出一瓶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草莓味起泡酒，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粉红色的酒液在杯中冒着细密的小气泡。
“干杯！”她举起酒杯，笑容灿烂，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庆祝…庆祝咱们家大厨…呃…首次完整出餐！开动开动！”
李秀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
目光扫过桌面上这参差不齐、但每一道都饱含着妹妹笨拙心意的菜肴，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许。
他夹起一块卖相不佳的排骨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虽然火候有些微瑕疵，但酱汁浓郁，肉质尚可。
“嗯，好吃。”他认真地评价道，语气温和。
“真的吗？”李小乐眼睛更亮了，连忙又给哥哥夹了一大块，“再尝尝这个鱼！还有这个…呃，茼蒿可能油大了点，但是蒜味香！”
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也尝了一口咸肉条，被齁得直吐舌头，赶紧灌了一大口甜腻的草莓酒压下去，滑稽的样子把李秀都逗得嘴角微扬。
甜腻的粉色液体滑入喉咙，带着微微的酒精刺激。
几杯下肚，李小乐白皙的脸颊飞起两团酡红，眼神开始迷离，话也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地就拐了弯。
“哥…”李小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带着点鼻音，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饭粒，“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我可厉害了…”
她抬起头，努力想做出一个骄傲的表情，眼圈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
“我一个人…交房租…水电费…还有…圆圆看病那次…好贵的…我…我打三份工！白天便利店，晚上奶茶店，周末还去发传单…”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笨拙地模仿着摇奶茶的动作，手腕却显得无力，“奶茶店摇啊摇，胳膊都酸了…有一次…发传单被城管追…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传单撒了一地…那点钱…还不够赔的…”
她撩起裤腿，膝盖上那道早已愈合、却依旧淡淡的疤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泪水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
“我…我一个人…爸妈也没有了，我一个人租了这个小房子，好怕…好怕交不起房租被赶出去…好怕生病…好怕圆圆出事…”
她抽泣着，肩膀微微耸动，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把那些深藏心底的、从未与人诉说的艰难和恐惧，一股脑地倾泻在哥哥面前。
“我那时候…好想你在啊…想有个人帮我…哪怕…哪怕只是帮我切个菜…”
最后一句，带着浓浓的哭腔和依赖，目光落在桌上那盘被她切得歪歪扭扭的青椒肉条上。
李秀脸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
他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笨拙地比划着那些辛苦，看着她膝盖上那道小小的疤痕。
他缺席的岁月里，她就是这样跌跌撞撞、笨拙却无比顽强地走过来的。
每一份笨拙的努力背后，都藏着无人可依的孤单和害怕。
那咸得过分的青椒肉条，此刻都成了无声的控诉。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心疼瞬间涌上心头。
他放下筷子，几乎是立刻站起身，绕过小小的餐桌，走到李小乐身边。
“小乐。”他低声唤道，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柔和，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
李小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像只迷路的小鹿，无助地看着他。
李秀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带着千载岁月沉淀下的安稳力量，极其轻柔地覆上李小乐的发顶。
他用指腹温柔地抹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怜惜。
然后，他的手臂下滑，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将哭泣的妹妹揽入怀中。
李小乐的身体一僵，随即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彻底放松下来，把脸深深埋进哥哥温暖宽阔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积累多年的委屈、害怕和孤单，都在这安心的怀抱里尽情宣泄。
李秀的下巴轻轻抵着妹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中瘦小身躯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透衣衫。
他收紧手臂，将妹妹更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用这具曾承载星辰的身躯，为她隔绝世间所有的风雨。
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最郑重的誓言，缓缓在李小乐耳边响起：
“哥回来了。”
“以后，一切有我。”
“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
“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
“水电煤气，物业账单，圆圆的猫粮玩具…再不用你操心一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入李小乐的心湖，瞬间平息了所有的惊涛骇浪。
笨拙又如何？艰辛又如何？只要有哥在。
李小乐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她靠在哥哥怀里，感受着那坚实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裹。
那些沉重的过往，仿佛真的被这温暖的怀抱和坚定的承诺驱散了。
她甚至觉得，桌上那些笨拙的菜肴，此刻都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光芒。
客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甜腻的草莓酒味。
圆圆不知何时跳上了旁边的椅子，蜷成一团，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相拥的兄妹俩，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窗外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洒进来，给拥抱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小小的餐桌上，那盘被她切得歪歪扭扭的青椒肉条，在暖黄的光晕里，竟也显出一种笨拙却真实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