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蜀都市,傍晚。
夕阳被摩天大楼切割成碎片,流淌在钢筋水泥的大城市里。
空气里混杂着熟悉的汽车尾气,还有一种城市独有的,永不疲倦的喧嚣。
李秀站在十字路口,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上岸的礁石,凝固在汹涌的人潮中。
回来了。
这个念头在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却奇异地平静,几乎瞬间就消弭无形。
仙侠世界近万年的岁月,尸山血海的挣扎、登顶仙帝俯瞰众生的孤寂、横跨无尽星河的追寻……一切惊心动魄的过往,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污浊,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混杂着无数复杂的信息和声波。
“真吵……”
他低声自语,嘴角却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不是厌烦,是久别重逢。
那些在异界静修秘境里,万籁俱寂到令人窒息的日子,恍如隔世。
这里的喧嚣,是活着的证明。
他身上是一件极其普通的浅灰色套头卫衣和宽松的工装裤,头发是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刚在公共卫生间用术法改造后的成果。
曾经的如瀑青丝、华贵仙袍,连同那足以让星河黯淡,令万灵俯首的仙帝威压,被他一层层如蝉蜕般剥落、收敛、深藏。
如今走在人行道上,与那些行色匆匆的白领,踩着电动滑板的少年,挽着手臂的情侣并无太大区别,最多算是身形挺拔、面容清俊些的路人甲。
阳光穿过街道两旁高大的梧桐,在老旧却整洁的人行道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尚未被彻底更新的角落。
李秀放慢脚步。
就是这里了。
幸福苑,七号楼三单元402室。
小区内部比外面更显拥挤,几栋上了年纪的六层板楼沉默矗立,水泥墙面灰扑扑的,爬山虎肆意攀爬,给这陈旧的底色增添了几分生趣。
楼下停满了老式的电动车和共享单车,角落堆着杂物,却意外地不显得脏乱。
正是饭点,楼道里充盈着各种声音。
锅铲碰撞的清脆、电视新闻的播报、家长呼唤孩子吃饭的喊声、隐约传来的流行歌…
…这些声音是如此的细碎嘈杂,却又如此真实地熨帖着李秀那颗历尽沧桑的心。
他找到三单元,深绿色的铁皮防盗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剥落了小半墙皮的楼道。
空气中还残留着油烟和新刷乳胶漆混合的味道。
李秀抬步上楼,脚步很轻,踏在磨得光亮的石灰台阶上,几乎没有声音。
感应灯在他经过时,忽明忽暗地亮了一下,又归于沉寂。
四楼,402室。
墨绿色的铁门紧闭,门旁贴着褪了色的福字,一个角倔强地翘着。
门锁是那种老式的牛头锁加一个后来加装的不锈钢防盗链孔。
李秀的神识早已如无形的潮水般覆盖了这小小空间。
确认了,就是这里。
他无需钥匙,指间甚至不需要动作,那复杂的内锁结构在他面前如同无物,轻微的金属卡簧弹动声在楼道里清晰可闻。
“咔哒。”
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玄关有点乱,几双女式帆布鞋随意脱放,衣架上挂着一个印着卡通猫头的帆布包和一只半透明的虚拟偶像应援棒。
客厅不大,家具是温馨的原木色和米白色,沙发旁立着一个三脚架,上面固定着直播镜头和补光灯。
旁边散落着几个可爱的玩偶抱枕和一本翻开的杂志。
阳光从西面的窗户斜射进来,落在窗台几盆多肉植物上,饱满的叶片透亮如琥珀。
一切嘈杂、老旧、拥挤、甚至略微凌乱的细节,在李秀眼中却构成了一个温暖而真实的画面。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敞开的门口,身形完美地融入了楼道的光影之中。
喧嚣的世界仿佛在门外被隔开了一瞬,只剩下他胸腔里心脏轻轻跳动的声音。
门外楼道里,感应灯再次亮起,昏黄的光线温柔地洒在他的肩头。
就在这时,屋内卧室的方向传来拖鞋踢踏的声音,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孩儿嗓音响起:
“咦?我记得我锁门了呀?……喂?谁在那儿?”
李秀没有动。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脚步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点点的匆忙和更多的警惕。
“吱呀——”
里层的木门被猛地拉开一道更大的缝隙,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带着未散的睡意和明显的紧张探了出来。
时间在这个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女孩约莫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印着巨大卡通猫爪印的家居服,长发随意扎了个丸子头,额前散落着几缕俏皮的碎发。
她眼睛很大,此刻因为警惕而瞪得更圆,像受惊的小鹿。
她的眼睛和李秀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微微上扬的眼角,只是她的眼神清澈、鲜活,像从未被尘埃沾染的清泉。
那张脸,那张在记忆深处早已模糊褪色,蒙上万年风霜尘土的脸,此刻如此鲜活,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李秀眼前。
与少女时模糊的婴儿肥不同,少女褪去了稚嫩,面庞线条柔美,多了几分倔强,但眉眼间的清韵依旧。
是她!李小乐!他的妹妹!
千年跋涉,踏碎星河只为归途。
无数次在星空中遥望,无数次在寂静星域中推演。
他甚至早已做好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一刻,当真实的带着体温和呼吸的妹妹就站在门内,距离不足两米,带着警惕又有些困惑的神情看着他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李秀以“太上忘情”心境筑起的无形堤坝,温热猛地涌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