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凌晨五点,天光未亮。
卧室里一片静谧,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和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楚颜其实一夜浅眠,在季诚轻轻掀开被子坐起身的瞬间,她就醒了。但她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均匀的呼吸,闭着眼睛。
她能感觉到季诚的动作极其轻缓,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避免惊扰他人的本能。他穿上衣服,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曦,走到儿童房门口,停留了数秒。楚颜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沉默的、深沉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凝视着熟睡的儿子。
然后,他走向玄关。传来极其轻微的、收拾东西的窸窣声,以及系鞋带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楚颜静静地躺着,心里五味杂陈。每一次这样的静默离开,都像在心口划下一道浅浅的痕,不深,却清晰。但这一次,那道痕里,似乎掺杂了更多这个周末积攒下来的温暖碎片,冲淡了离别的苦涩。
玄关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关门声。“咔哒”。轻得像一声叹息。
他走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一种熟悉的空荡感,开始悄然弥漫。
楚颜又躺了几分钟,才缓缓坐起身。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床头一盏昏暗的台灯。柔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却照不亮心里那块突然缺失的地方。
她披上外套,走到客厅。玄关处,那双沾着尘土的军靴已经不见了,地板被仔细擦拭过,光洁如新,仿佛昨夜无人归来。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皂角与风尘的气息,很淡,却固执地萦绕着。
她走到儿童房门口,轻轻推开门。季晨熙还在熟睡,侧躺着,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战备物资”的铁皮盒子,小脸在睡眠中显得格外恬静。床头柜上,那个军事地图筒和指南针静静地立着,像忠诚的哨兵。
楚颜轻轻带上门,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动作有些机械,心思却飘得很远。她想起昨天儿子在“家庭作战会议”上认真的小脸,想起季诚耐心讲解武器时低沉的嗓音,想起博物馆里阳光洒在那对父子身上的剪影……这些画面,像温暖的盾牌,抵挡着离别带来的寒意。
六点半,季晨熙的房间里传来窸窣的动静。楚颜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门口。小家伙已经坐起来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第一反应是看向身边——空无一人。他又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铁皮盒子,伸出小手摸了摸,然后才看向门口的楚颜,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和失落。
“妈妈……”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爸爸……走了吗?”
楚颜走过去,坐在床边,把他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嗯,爸爸有任务,天没亮就走了。”
季晨熙把小脸埋在她怀里,安静了几秒钟,没有哭闹,只是小声问:“爸爸……吃早饭了吗?”
“应该吃了吧,部队会安排的。”楚颜心里一酸,孩子最先关心的,竟然是爸爸有没有吃饭。
“哦。”季晨熙应了一声,从妈妈怀里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睡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努力装出来的镇定。他爬下床,穿上拖鞋,抱着他的铁皮盒子,走向客厅。
他先走到玄关,低头看着光洁的地面,那里已经没有了爸爸的靴子。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客厅中央,把他的“战略地图”铺开,将铁皮盒子里的“装备”一件件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地图旁边:指南针、书签、模型枪、爸爸的照片。
接着,他拿起铅笔,在他的小本子上,今天日期的那一页,工工整整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火箭发射的图案,旁边用拼音写着:“爸爸出发了。任务顺利。”
然后,他抬起头,对一直默默看着他的楚颜说:“妈妈,我饿了。我们吃早饭吧。吃完早饭,我要开始执行我的任务了:一、给阳台基地浇水;二、预习幼儿园的新儿歌;三、画一张新的‘家庭幸福规划图’,等爸爸回来给他看!”
他的语气坚定,眼神清澈,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因为爸爸离开而红眼圈的小男孩,已经将离愁化作了前进的动力。他接收了爸爸交付的“守护家”的任务,并且立刻进入了“执行状态”。
楚颜看着儿子瞬间成长的模样,鼻尖发酸,心里却充满了骄傲和慰藉。她用力点头:“好!妈妈和你一起执行任务!”
早餐时,季晨熙吃得很快,偶尔会看着爸爸常坐的那个空位置发呆,但很快又会甩甩头,继续专心吃饭。他甚至会像个小大人似的,给楚颜夹一筷子菜:“妈妈,你多吃点,你要上班,很辛苦。”
送他去幼儿园的路上,季晨熙牵着楚颜的手,一反常态地安静。快到幼儿园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仰起小脸,非常认真地对楚颜说:“妈妈,你别难过。爸爸是去保护大家了。我是家里的男子汉,我会保护你,还有王奶奶,还有我的‘基地’!”
楚颜蹲下身,紧紧抱了抱他:“妈妈不难过。妈妈为你骄傲。爸爸也会为你骄傲的。”
看着儿子背着书包,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幼儿园大门的背影,楚颜站在清晨的阳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离别的味道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新生的、充满希望的力量。
这一次的离别,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父亲的短暂归来,不仅留下了温暖的回忆,更在儿子心中刻下了一个清晰的“坐标”——关于责任,关于成长,关于爱与被爱的方式。这个坐标,将指引着孩子,也支撑着她,在各自的道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家的航船,再次启航。船长暂时离岗,但大副已经就位,航线清晰,目标明确。驶向的,是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