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泾县到查济,车程不远。选择查济,楚颜是看中了它“中华写生第一村”的名头,想着那里艺术氛围浓厚,或许能激发儿子点别的兴趣——毕竟,刚经历过宣纸的“硬仗”,需要点轻松惬意的调剂。
车子驶入查济时,季晨熙扒着车窗,发出了不同于之前的惊叹:“妈妈,好多桥!还有水!”
的确,查济的古建筑沿许溪两岸而建,溪水潺潺,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桥将两岸相连,有平板的、拱形的,桥上偶尔还有小小的桥亭。比起南屏的严谨规整,查济显得更活泼、更有生活气息。溪边有妇人在浣洗,有老人坐在桥头抽烟闲聊,写生的学生支着画板,对岸的客栈晾晒着白色的床单,在风中飘荡。
他们住的民宿就叫“望溪楼”,推开木窗,下面就是清澈的溪水,能看到小鱼游来游去。
“妈妈,我们能下去玩水吗?”季晨熙的眼睛盯着溪水,满是渴望。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自然的水流有种本能的亲近感。
“水有点凉了,不能下水。不过我们可以去溪边走走,看看石头。”楚颜给他换上防滑的溯溪鞋。
沿着溪边的石板路漫步,阳光透过高大的古树洒下斑驳的光点。季晨熙果然对水里的石头产生了兴趣,捡起扁平的石头尝试打水漂,虽然大多数石头都是“咚”一声直接沉底,但他乐此不疲。
楚颜也不催促,跟着他慢悠悠地走,看他跟溪边一只懒洋洋的大黄狗小心翼翼地对视,看他在古老的祠堂门口研究那对石狮子哪个是公哪个是母。
走到村中最大的那座拱桥——德公厅屋桥时,他们停了下来。桥面很宽,桥廊下有卖当地特产的小摊,芝麻糖、葛粉圆子,空气里飘着甜香。季晨熙被一个卖木制手工玩具的老爷爷吸引了,摊子上有木头小车、弹弓,还有精巧的鲁班锁。
他拿起一个最简单的六根鲁班锁,摆弄了半天,不得其法,小眉头皱了起来。
楚颜没有直接教他,而是也拿起一个,故作沉思:“这个好像有点难,妈妈也试试看。”
母子俩就趴在桥廊的木栏杆上,对着各自的鲁班锁较劲。楚颜前世逻辑思维强大,这种简单的榫卯结构难不倒她,但她故意放慢动作,偶尔还“失误”一下,嘴里嘀咕:“咦?这根好像不对……哦,原来要这样转……”
季晨熙看着妈妈的“笨拙”过程,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和启发,也开始尝试不同的角度和组合。终于,在楚颜“恰好”解开自己那个锁的同时,季晨熙也听到“咔哒”一声轻响,他的小锁也散开了!
“我解开了!”他欢呼起来,小脸上满是成就感。
“真厉害!”楚颜和他击掌庆祝,“要不要挑战个难一点的?”
季晨熙用力点头,挑了一个九根的。这一次,他更有耐心了。
就在母子俩沉浸于解锁大业时,旁边来了几个也是带孩子来玩的家长。孩子们很快玩到一块,在桥头追逐嬉戏。大人们则自然地聊了起来。
其中一位爸爸看着楚颜和季晨熙的互动,笑着搭话:“你们母子俩感情真好,出来玩还一起研究这个。不像我家那个,就知道疯跑。”
楚颜抬头,礼貌地笑笑:“他也是瞎玩,锻炼一下耐心。”
另一位妈妈好奇地问:“看你们不像本地人,专门过来玩的?去了哪些地方了?”
楚颜便简单说了说徽杭古道、南屏、泾县宣纸的经历。她语气平淡,只是陈述,但内容在几位家长听来却颇为“硬核”。
“我的天,你们还徒步古道了?带孩子?太厉害了!”
“还去看了宣纸制作?我们就在宏村西递转了转,人都挤爆了,孩子啥也没看着,光吃小吃了。”
“你们这行程安排得真有心思,不像我们,跟着旅行团,走马观花。”
几位家长纷纷感叹,语气里带着羡慕。他们的孩子也都围了过来,听到季晨熙又是徒步又是做纸,都露出好奇又佩服的眼神。
季晨熙本来在专心对付鲁班锁,听到大人们的夸奖和其他小朋友的目光,小身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耳朵尖悄悄红了,但假装没听见,只是手下解锁的动作更认真了。
楚颜谦和地回应:“也是随便走走,主要是孩子感兴趣。”
这时,一个看起来比晨熙大一两岁的男孩问季晨熙:“喂,古道好不好玩?累不累?”
季晨熙这才抬起头,想了想,用一种故作老成的语气回答:“还行。就是路有点滑,摔一跤也没什么。山上风景好,还有茶喝。”他省略了自己摔跤的狼狈和“告状”的细节,只提炼出“探险家”的英勇部分。
另一个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问:“那个纸,真的能自己做出来吗?难不难?”
季晨熙这次回答得更有“经验”了:“难!要试很多次!手腕要这样……”他放下鲁班锁,比划了一下捞纸的动作,“不能用死力气,要巧劲!我做了好几张才成功一张!”他把多次失败浓缩为“好几张”,凸显了最终成功的来之不易。
小朋友们被他“专业”的描述镇住了,发出“哇”的惊叹。
楚颜在一旁听着,心里暗笑。这小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包装”和“亮点汇报”,简直是个天生的“项目经理”苗子。
家长们也被逗笑了,那位爸爸打趣道:“小朋友,你这都快成旅行达人了!下次我们家出去玩,得请你当顾问了!”
季晨熙虽然不太明白“顾问”具体是做什么,但感觉是很大的夸奖,小脸更红了,憋出一句:“要……要收费的!”
此言一出,大人们哄堂大笑。楚颜也忍俊不禁,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这场桥头偶遇的闲聊,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小朋友们交换了零食,约好了下次一起玩某个游戏,然后各自被家长带走。
继续往前走时,季晨熙明显情绪高涨,走路都带着风。他主动拉起楚颜的手,开始对她之前的行程进行“复盘分析”:
“妈妈,我觉得我们去的这些地方,比那些人多的地方好。”
“哦?为什么?”楚颜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季晨熙努力组织语言,“因为我们可以慢慢看,还能动手。像做纸,虽然难,但是好玩!那些人多的地方,只能看后脑勺。”这个比喻倒是很形象。
“还有呢?”
“还有,那些叔叔阿姨都说我们有眼光!”季晨熙挺起小胸脯,与有荣焉。
楚颜笑了。看来,来自同龄人父母和伙伴的“社会认同”,比她自己夸一百句都管用。这无意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正向激励”。
傍晚,他们在溪边一家小饭馆吃了当地特色的毛豆腐、臭鳜鱼(季晨熙在楚颜的鼓励下尝了一口,表情扭曲了半天,最后评价“闻着臭,吃着香”),还有鲜嫩的笋干烧肉。
吃完饭,沿着溪流往回走。月光下的查济更显静谧,白墙黛瓦倒映在水中,随波光摇曳。季晨熙玩累了,安静地牵着妈妈的手。
忽然,他停下脚步,指着溪水对岸一间还亮着灯的老房子,窗棂上贴着的红色窗花在灯光下很显眼:“妈妈,你看,那个窗花,像不像我做的那个纸?”
楚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窗花是传统的吉祥图案,线条流畅。儿子做的宣纸粗糙不规则,但在他眼里,却与这精美的窗花有了某种联系。或许,在他心中,那不仅仅是一张纸,而是他亲手创造出的、与这片古老土地相关的一件作品。
“嗯,很像。”楚颜肯定地回答,“都是用心做出来的好东西。”
回到民宿,楚颜照例简单记录行程。她打开朋友圈,看到季诚给昨晚那条“笨拙的尝试”点了个赞,没有评论。
她想了想,发了今天在德公厅屋桥头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儿子低着头,小手认真摆弄着鲁班锁,背景是潺潺溪水和古老的石桥,光影柔和。配文很简单:
【智者乐水。今日份的战略分析,收费与否,尚在研讨中。】
她几乎能想象到,千里之外的季诚,看到这条带着暗语的朋友圈时,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此刻,玩累了的季晨熙,已经在隔壁房间沉沉睡去,床头柜上,摆着他今天成功解锁的两个鲁班锁,和那张他视若珍宝的、粗糙的宣纸。
楚颜想,或许对孩子来说,最好的教育真的在路上。不是在课本里,而是在这小桥流水间,在一次次的动手尝试中,在来自外界的积极反馈里,慢慢构建起他的自信、他的审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热爱。
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陪着他,去发现,去经历,去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