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日头还恋恋不舍地挂在西边的楼顶上，把天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橘红色。李四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车筐里装着一份刚取来的快递，正往城南的幸福小区赶。车胎碾过柏油路面的裂缝，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震得他手心发麻，屁股底下的车座子硌得生疼，像是垫了块搓衣板。
今天是他干跑腿的第七天，也是最不顺的一天。早上七点多接了个送早餐的单子，顾客要两份豆浆两根油条，结果到了早餐店才知道油条卖完了，他又骑着车跑了三条街才买到，送到的时候豆浆撒了一半，顾客不仅没给跑腿费，还投诉了他，平台扣了他十块钱。中午送外卖，电梯坏了，他爬了十八楼，送到的时候餐都凉了，顾客皱着眉说 “算了”，没给差评，但也没给好评，更别提小费了。下午取快递，快递点的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告诉他可能丢件了，让他跟顾客解释，顾客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说他办事不力，他好说歹说赔了半天笑脸，才没被投诉。
这会儿，他骑着车，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流进脖子里，黏糊糊的难受。t 恤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脊梁骨。他摸了摸贴在胸口的口袋，里面装着这七天来赚的所有钱 —— 五十块零三毛。那三毛还是昨天帮楼下张奶奶买酱油剩下的，张奶奶硬塞给他的，说 “别嫌少，是个心意”。
“五十块……” 李四低声念叨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来。他租的出租屋一个月房租六百块，这五十块连房租的零头都不够。更别说吃饭了，这七天他顿顿都是馒头就咸菜，偶尔买个五毛钱的辣条改善伙食，今天下午实在饿得不行，买了个一块五的烧饼，现在想想都觉得奢侈。
自行车拐进幸福小区门口的那条路，一阵浓郁的香气突然飘了过来，钻进他的鼻子里。那是油炸食品的香味，混合着面粉的麦香和芝麻的香气，勾得他肚子 “咕咕” 直叫。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朝着香气来源望去。
小区门口的空地上，王大妈的小吃摊前围满了人。王大妈是小区里的老住户，退休后没事干，就支了个小摊卖糖糕、油条和豆浆。她的摊子很简单，一个铁皮桶改造成的油锅，一个装面粉的大盆，一个盛豆浆的保温桶，还有一张折叠桌，上面摆着装东西的塑料袋和找零的钱盒。
此刻，王大妈正系着那条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围裙，站在油锅前，手里的长筷子灵活地翻动着油锅里的糖糕。那些糖糕在油锅里翻滚着，渐渐变成了金黄色，表面鼓起一个个小泡，滋滋地冒着油花。旁边的铁丝架上，挂着刚炸好的油条，金黄酥脆，一根一根码得整整齐齐。
“大妈，给我来两个糖糕，一根油条！” 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递过五块钱，催促道，“快点啊，我赶时间上班。”
“好嘞！” 王大妈笑着应了一声，麻利地用筷子夹起两个糖糕和一根油条，装进塑料袋里，又从钱盒里拿出两块五递过去，“拿好，慢走！”
“大妈，三杯豆浆，打包！”
“我要四个糖糕，带给家里孩子吃！”
顾客络绎不绝，王大妈的手就没停过，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但她丝毫不在意，反而显得精神十足。钱盒里的钱越来越多，一元、五元、十元的钞票叠在一起，看着就让人眼热。
李四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车，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的肚子饿得更厉害了，那香气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他蹲在路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算账。他之前跟王大妈聊过几句，知道她的糖糕是用面粉、鸡蛋和糖做的，一个糖糕的成本大概五毛钱，卖一块五，净赚一块；油条是面粉和碱做的，一根成本两毛，卖一块，净赚八毛；豆浆是黄豆磨的，一杯成本三毛，卖一块，净赚七毛。
他盯着王大妈的摊子，数着她卖出的东西。短短十分钟，王大妈就卖了十五个糖糕、二十根油条、八杯豆浆。按这个速度算，她从下午五点出摊到晚上九点收摊，四个小时至少能卖两百个糖糕、三百根油条、一百杯豆浆。这样算下来，糖糕能赚两百块，油条能赚两百四十块，豆浆能赚七十块，加起来一共五百一十块！除去偶尔的损耗，一晚上净利润至少四百五十块！
四百五十块！李四的心脏 “咚咚” 地狂跳起来，手里的小树枝都掉在了地上。他跑断腿七天才能赚五十块，王大妈一晚上就能赚他九个星期的钱！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围着摊子争先恐后买东西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和油污的帆布鞋，一股强烈的不甘心涌了上来。
他想起自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破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风吹日晒雨淋，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晚上回到阴暗潮湿的出租屋，累得倒头就睡，可赚的钱却少得可怜。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妈的！” 李四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跑腿这破活儿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明天我也摆摊！”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春天里的野草，疯狂地在他心里蔓延。他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起来：自己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小时候跟着奶奶学过烙饼、煮粥，做这些家常的吃食还是没问题的。摆摊卖什么好呢？煎饼果子不错，成本低，做法简单，小区里上班的年轻人多，早上赶时间，肯定愿意买个煎饼果子当早餐。或者卖粥和包子，早上和晚上都能卖，受众也广。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开始规划起来：明天早上先去菜市场看看面粉、鸡蛋、蔬菜的价格，然后去旧货市场淘一个小推车和一个煤炉，再买些塑料袋、一次性筷子和碗。本钱不够怎么办？可以先跟老乡借一点，等赚了钱再还。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摊子前围满了顾客，钱盒里装满了钞票，再也不用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李四的心情豁然开朗，刚才的疲惫和沮丧一扫而空，连肚子饿都感觉不到了。他快步走到自行车旁，骑上车，蹬得飞快，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为明天摆摊做准备。
他租住的出租屋在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里，是顶楼的阁楼，面积不足十平米，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天窗，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房间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床垫是用旧棉絮拼的，已经硬邦邦的；一个掉漆的衣柜，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门都关不严实；一张破旧的木桌，桌面坑坑洼洼的，上面放着一个电水壶和几个空的矿泉水瓶。
但此刻，李四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他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能用来摆摊的东西。他记得去年冬天，房东李婶看他可怜，给了他一袋面粉，让他自己煮面条吃，说冬天吃点热乎的暖和。还有之前他自己做饭剩下的几个碗，虽然不是新的，但应该还能用。
他先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抱了出来，扔在床上，衣柜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旧衣服和一双破鞋，什么都没有。他又蹲在床底下摸索，床底下堆满了杂物：几个空纸箱、一捆旧报纸、一个坏了的电风扇，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零碎东西。灰尘呛得他直咳嗽，他用袖子擦了擦鼻子，继续摸索着。
“面粉呢？李婶明明给过我一袋面粉的，怎么找不到了？” 李四喃喃自语，心里有些着急。他把床底下的纸箱一个个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没用的破烂，根本没有面粉的影子。
他又转向那张破旧的木桌，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挪到地上，仔细检查桌子的抽屉。抽屉里有几支快用完的笔、一个旧钱包、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还有一把生锈的剪刀，还是没有面粉。
李四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有些慌了。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面粉被老鼠拖走了？他不甘心，又把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连墙角的霉斑都看了又看，生怕面粉藏在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看到衣柜顶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袱。他眼睛一亮，赶紧搬来一个凳子，站在凳子上，把布包袱抱了下来。包袱上落满了灰尘，他拍了拍，灰尘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里面果然装着一袋面粉！袋子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编织袋，上面印着 “优质小麦粉” 几个字，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袋子的一角还有个小洞，漏出了一点面粉。他拿起面粉袋晃了晃，感觉里面的面粉不多了，估计也就剩下半袋。他又看了看生产日期，已经过期半年了。
“半袋就半袋，过期了应该也能吃吧？” 李四自我安慰道，把面粉袋放在桌子上。接下来，他要找碗。他记得自己之前买过几个瓷碗，用来吃饭、盛菜。他在床底下的一个纸箱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几个碗。
他把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借着天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看，心里凉了半截。四个碗，有两个碗口缺了很大的口子，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老鼠啃过一样；一个碗底裂了一道长长的缝，用手一摸，还能感觉到凸起的裂痕；剩下的一个碗虽然没有缺口和裂缝，但碗壁上沾满了厚厚的油污，黑黢黢的，用指甲刮都刮不下来。
看着桌子上那半袋过期的面粉和四个破碗，李四刚才高涨的情绪瞬间跌落到了谷底。他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头，感觉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他刚才还美滋滋地计划着明天去买材料、淘小推车，可现在别说小推车和材料了，就连最基本的面粉和碗都凑不齐。他身上只有五十块钱，买新的面粉、鸡蛋、油盐酱醋都不够，更别说买小推车和煤炉了。
天窗外面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只有几颗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李四坐在黑暗里，心里五味杂陈。刚才拍腿决定摆摊的豪气和兴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失落和无助。
他看着桌子上的半袋面粉和破碗，脑子里一片混乱。摆摊的念头还在，但现实的困境像一座大山，挡在他的面前。难道就这样放弃吗？继续去跑那个不赚钱的跑腿活儿？他不甘心。可凭眼前这些东西，怎么摆摊？就算勉强把摊子支起来，用过期的面粉做吃的，用破碗盛东西，谁会买？万一吃坏了人，还得承担责任。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他想起了老家的奶奶。小时候家里穷，奶奶总是说：“日子再难，只要肯动脑筋、肯出力，就一定能熬过去。” 奶奶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心情。
李四深吸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起来，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打开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也照亮了桌子上的面粉和破碗。他走到桌子前，拿起那个没有缺口和裂缝的碗，用自来水仔细地冲洗着。油污很难洗，他就用洗洁精一遍遍地搓，搓得手都发红了，终于把碗洗干净了。
他又拿起那半袋面粉，打开袋子闻了闻，虽然过期了，但没有异味，应该还能用来做饼。至于碗不够、没有小推车的问题，他可以先想办法克服。碗不够，可以先买几个一次性纸碗；没有小推车，可以先找个木板搭在自行车后座上，暂时用着。本钱不够，可以先跟老乡借一点，或者先少进点材料，慢慢来。
想到这里，李四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把面粉袋封好，放在桌子的角落里，又把那几个破碗收拾好，打算明天去废品站卖了，换点零钱。然后，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想象明天摆摊的场景：他推着自己的小摊子，在小区门口吆喝着，顾客络绎不绝地过来买他做的煎饼果子，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虽然眼前的困难很多，但李四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能把摆摊的生意做起来，总有一天能摆脱现在的困境，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