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湖的桂花终究是等不及他们回来,趁着一场秋阳正好,漫山遍野地开了。薛爷爷站在酒厂的晒谷场边,看着满树金桂被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像场细碎的黄金雨,忽然想起临走前袁姗姗的嘱咐:“薛爷爷,等桂花落了,记得收些干净的花瓣,我们要用来做传感器的防潮剂。”
“这俩孩子,啥都能跟传感器扯上关系。”他笑着摇摇头,把竹匾往桂树下挪了挪。竹匾的纹路里还留着去年酿米酒时的酒香,混着新落的桂花,在秋风里酿成一种清甜的味道。
林栋和袁姗姗踩着满地桂花走进酒厂时,正赶上薛爷爷在翻晒花瓣。袁姗姗放下行李箱就跑过去,蹲在竹匾边深吸一口气,发梢沾着的桂花簌簌落在浅蓝色的连衣裙上——正是姜小龙说的那条桂花图案的裙子,此刻和真的桂花混在一起,倒分不清哪是布上的花纹,哪是枝头落下的精灵。
“薛爷爷!我们回来啦!”她伸手捡起片完整的花瓣,递到林栋面前,“你看这花瓣的湿度,正好做天然防潮剂,比实验室的硅胶干燥剂香多了。”
林栋的指尖触到花瓣的瞬间,像碰到了南方工厂里那枚未敢触碰的发梢。花瓣的柔腻和她指尖的温度同时传来,让他想起在东莞车间里,显微镜下那道0.02毫米的焊点误差——原来有些距离,看着微小,却需要一场跨越千里的归途才能弥合。
“传感器样机带来了?”薛爷爷直起身,腰间的酒葫芦晃悠悠的,“快拿出来测测我这新酿的米酒,看看是不是你说的15c最佳饮用温度。”
袁姗姗从行李箱里取出传感器样机,银色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光,上面刻着的“雪湖·桂”三个字被她用红漆细细描过,像枚小小的印章。“早就准备好了,”她拔掉保护套,将探头轻轻插进酒坛的取样孔,“薛爷爷您这酒坛的密封做得真好,湿度才45%,比实验室的恒温箱还稳定。”
林栋蹲在旁边调试数据记录仪,屏幕上的数字从20c慢慢往下掉,最终稳定在15.2c。“差0.2c,”他抬头时,目光掠过袁姗姗沾着桂花的发梢,“薛爷爷,您这酒藏在窖里时,是不是挨着东边的土墙?那边比西边低两度。”
“嘿,这都能测出来?”薛爷爷眼睛一亮,“东边那面墙确实有口老井,夏天格外凉。这传感器比镇上供销社的温度计准多了!”
袁姗姗把数据记在笔记本上,笔尖在“15.2c”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酒葫芦:“等回去了,给传感器加个‘米酒模式’,专门测发酵温度。”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东莞工厂的技术员给的桂花露,说泡在米酒里特别香,您试试?”
薛爷爷接过瓷瓶闻了闻,笑着往酒坛里倒了小半瓶:“还是姗姗细心,知道我就爱这口桂花味。”他给两人各倒了碗米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桂花,“尝尝,就当为你们的传感器庆功。”
米酒入喉时,带着桂花的清甜和粮食的醇厚。林栋看着碗沿沾着的桂花,忽然想起在南方工厂的晚宴上,袁姗姗杯沿的果汁泡沫——原来有些味道,隔着千里也能呼应,就像他们的传感器,无论在东莞的车间还是雪湖的酒厂,总能精准捕捉到最细微的温度变化。
下午去后山测试传感器时,袁姗姗特意换上了运动鞋。山路被桂花落得软软的,像铺了层金色的地毯。她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捡起片形状完整的花瓣,放进随身的小布袋里,林栋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便携式频谱仪,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她晃动的发梢上。
“你看这溪流,”袁姗姗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山涧里的活水,“是不是和三年前我们来的时候一样?”溪水潺潺地流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水面,像撒了把碎银。
林栋把传感器探头放进水里,屏幕上跳出“12.5c”的数字:“比三年前高0.5c,薛爷爷说今年秋天比往年暖。”他忽然从背包里拿出个东西,是用雪湖的桃木做的传感器支架,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给你的,实验室的金属支架太重,这个轻便,以后来山里测试能用。”
袁姗姗接过支架,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纹路——正是她画在实验记录本上的温度补偿曲线,被他刻成了立体的图案。“你什么时候做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得像他写代码时的注释。
“在东莞的招待所,”林栋的耳根有些发烫,“晚上睡不着,就找车间的木工借了工具。”他没说的是,那些夜晚,他总想起雪湖的星空,想起她蹲在溪边调试水温计时,发梢沾着的花瓣掉进水里,像此刻她眼里闪烁的光。
频谱仪忽然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个异常信号。“有干扰?”袁姗姗凑过来看,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肩膀,“这山里哪来的电磁信号?”
林栋调整了下频段,干扰信号更加清晰:“是镇上的广播站,频率98.6mhz,刚好落在我们传感器的接收盲区边缘。”他调出抗干扰算法,指尖在触摸屏上滑动,“加个陷波滤波器就能解决,回去写进代码里。”
袁姗姗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复杂的代码和公式,都变成了看得见的光——从雪湖简陋的水温计到东莞工厂的量产线,从实验室的熬夜调试到此刻山涧边的应急处理,这些光始终在他们之间流动,像条看不见的信号线,把所有的距离都变成了可以校准的误差。
下山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袁姗姗的小布袋已经装满了桂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林栋帮她拎着频谱仪,忽然说:“明年春天,咱们把传感器装在雪湖中学的气象站吧?让学生们也能看到溪流的温度变化,就像当年我们做的那样。”
“好啊,”袁姗姗的声音像浸了米酒,软软糯糯的,“再给传感器加个桂花识别功能,春天测温度,秋天测花香浓度,做成雪湖独有的‘双参数传感器’。”她忽然停下脚步,从布袋里拿出片最大的桂花,轻轻放进他的掌心,“这个当书签,比你那个干的新鲜。”
林栋握紧掌心的桂花,花瓣的湿润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某种终于校准的信号。他看着她转身时,连衣裙上的桂花图案在夕阳里轻轻晃动,忽然觉得所有的代码、数据、参数都有了意义——它们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更是用来丈量彼此距离的刻度,是藏在精密算法里的温柔,是刻在传感器外壳上的约定。
酒厂的灯亮起来时,薛爷爷已经把新开封的米酒温在了炭火上。桂花的香气混着酒香在院子里弥漫,姜小龙的视频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屏幕上的他举着台新的示波器,兴奋地喊:“栋哥!晴姐!你们快看!新到的设备,比之前那台清楚十倍!等你们回来咱们就测试新算法!”
“知道了,小馋猫。”袁姗姗笑着挥手,“我们带了雪湖的桂花酒,回去给你庆功。”
林栋凑到屏幕前,指了指姜小龙手里的示波器:“把触发灵敏度调高点,上次测高频信号时不是总丢数据吗?”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袁姗姗——她正帮薛爷爷往酒壶里加桂花,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像幅水墨画。
挂了电话,院子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桂花的簌簌声。薛爷爷喝多了几杯,靠在竹椅上打起了瞌睡,酒葫芦里的酒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回去后,”林栋忽然开口,声音比炭火还暖,“把双磁环的抗干扰算法写成论文吧,第一作者写你,你的实验数据更完整。”
“一起写,”袁姗姗递给他一杯温热的米酒,“就像传感器的硬件和软件,少了谁都不行。”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杯沿,这一次,谁都没有躲开。
桂花又落了一阵,落在米酒里,落在笔记本上,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林栋看着杯中的桂花慢慢沉底,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最精密的传感器更能捕捉人心——是雪湖的桂花雨,是代码里的留白,是指尖相触时的温度,是藏在“雪湖·桂”那三个字里,终于说出口的心意。
远处的溪流还在潺潺地流着,载着桂花的花瓣奔向远方。而山涧边的传感器正安静地工作着,屏幕上的数字稳定在12.5c,像个温柔的注脚,写在这场跨越了三年、从雪湖到南方又回到雪湖的故事里,写在两个并肩走向未来的身影里,永远清晰,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