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雪湖公园的梧桐叶落得愈发勤快，清晨的公园总能看见一层金褐色的碎叶。林栋的铁山靠已经练得有模有样，薛老最近开始教他“沉桥”，说是能把腰腹的力量和手臂的劲道拧成一股绳，出拳时更有穿透力。
“注意沉肩，别端着。”薛老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看着林栋一遍遍重复起势动作，“你这肩膀总像扛着东西，放松！要像晒蔫的豆角，看着软，里头有筋道。”
林栋深吸一口气，刻意把肩膀往下压。晨光顺着他绷紧的脊背滑下去，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子。最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早上练拳、白天上课、傍晚去网吧替徐铭的班，深夜还得趴在书桌前啃计算机教材——他报了个线上编程课，想着以后给网吧做个管理系统，省得总对着手写账本算账。
“薛老，您说这编程和练拳，是不是有点像？”收势时，林栋擦着汗笑问，“都得一步一步来，急了就容易出岔子。”
薛老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活动着手腕：“世间道理都差不多。编程是跟机器较劲，练拳是跟自己较劲，说到底都是磨性子。”他顿了顿，用拐杖点了点林栋的膝盖，“你这膝盖还是有点飘，晚上少熬夜，精气神跟不上，练啥都白搭。”
林栋嘿嘿一笑，没敢说自己昨晚看编程视频到凌晨。
赶到学校时，早读课刚开始。袁姗姗正趴在桌上画小人，见他进来，立刻抛过来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上面用红笔写着“大事！下节课体育课要宣布篮球选拔赛！”，末尾还画了个呲牙的笑脸。
林栋揉了揉太阳穴。他对篮球向来没兴趣，以前体育课分组，他总被拉去凑数，投篮能偏到篮板外面去。旁边的江慧玲正低头背单词，晨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金粉。自从上次一起讨论物理题后，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偶尔会在课间聊几句网吧的生意，或是编程课上的趣事。
“听说要选篮球队参加全国联赛。”江慧玲忽然抬头，眼里带着点好奇，“你会打篮球吗？”
林栋刚要摇头，前桌的袁姗姗猛地转过来，手舞足蹈地说：“林栋厉害着呢！上次运动会扔铅球拿了第三，力气大得能把篮球架掀了！”
吴小燕在旁边轻轻拽了拽袁姗姗的衣角，小声说：“别瞎说，铅球和篮球不一样。”她看向林栋，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听说选拔挺严格的，要跑折返跑还要打对抗赛，你要是不想去……”
“不去不去。”林栋赶紧摆手，“我这手是练拳的，可不是拍球的，别到时候把球拍漏气了。”
江慧玲被他逗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其实我也不太懂篮球，不过看别人打挺热闹的。”
第二节体育课的铃声像道冲锋号，把全班人都赶到了操场。体育老师是个体格壮实的中年男人，吹着哨子让大家列队，手里还拿着张报名表。
“都安静！”他扯着嗓子喊，“全国高中生篮球联赛要开始了，咱们学校得组建队伍！今天开始选拔赛，想报名的到我这儿登记，要求就一条——有拼劲！”
男生们顿时炸开了锅。张超第一个举手，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一米八五的个子，平时总穿着篮球服炫耀肌肉。王浩也挤上前，举着胳膊喊：“老师我报名！我爸给我买了新球鞋！”
袁姗姗在队伍里推了林栋一把，压低声音说：“你看他们那嚣张样，你去了肯定比他们强！”
“我不去。”林栋往后退了半步，“我连运球都不会。”
“谁天生就会啊？”袁姗姗瞪大眼睛，“你那力气，抢篮板绝对没人抢得过你！再说了，你不觉得穿着球服耍帅特别带劲吗？”
吴小燕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姗姗，别逼他了，林栋要是不想去……”
“我没逼他，我是为他好！”袁姗姗梗着脖子，忽然眼睛一亮，趁林栋不注意，偷偷溜到体育老师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林栋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体育老师拿着报名表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栋是吧？袁姗姗说你力气大、反应快，是块打篮球的料，我给你报上名了啊！下节课开始训练，别迟到！”
“啊？”林栋懵了，“老师我没说要……”
“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的！”体育老师大手一挥，又去招呼别人了。
袁姗姗跑回来，冲林栋做了个鬼脸：“搞定！我就说你肯定行！”
“你怎么能替我报名？”林栋又气又急，“我真的不会打！”
“不会可以学啊！”袁姗姗满不在乎地说，“到时候我和小燕去给你加油，江慧玲肯定也去，多热闹！”
林栋转头看向江慧玲，她站在队伍里，正好也看过来，脸上带着点歉意的笑，轻轻耸了耸肩，像是在说“我也帮不上忙”。吴小燕拉了拉林栋的袖子，小声说：“要不……你去试试？要是实在不行，再跟老师说退出？”
林栋叹了口气。他知道袁姗姗是好意，可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运球摔跤，就觉得头皮发麻。
接下来的几天，林栋成了篮球场上最显眼的“异类”。别人都在练三步上篮，他抱着球能把自己绊倒；传球总扔到对方手里，气得张超直跳脚：“林栋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帮对手赢啊？”
“对不起对不起。”林栋赶紧道歉，捡起球继续练。
袁姗姗和吴小燕每天都来看训练。袁姗姗总在场边喊：“林栋加油！把球往篮筐里扔！不是往天上扔！”吴小燕则默默递水递毛巾，看到林栋被球砸到头，会悄悄拿出创可贴塞给他。
江慧玲偶尔也会来。她不像袁姗姗那么咋咋呼呼，就安静地站在操场边看书，等训练间隙，才走过来笑着说：“我看你跑步挺快的，刚才折返跑比张超还快半秒呢。”
“那有什么用，跑再快投不进也白搭。”林栋擦着汗，手腕上还带着练拳时留下的红印。
“慢慢来嘛。”江慧玲从书包里拿出个橘子，“补充点维生素，省得总被球砸晕。”
剥开橘子时，酸甜的汁水溅在手背上。林栋忽然觉得，被砸几下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这天训练结束，林栋累得瘫在看台上，袁姗姗凑过来给他扇风：“我跟你说，教练刚才跟我说，觉得你是块好料，就是缺练习。”
“他那是安慰我。”林栋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天又走步了八次。”
“走步怎么了？”袁姗姗不服气，“你抢篮板的时候多帅啊！把张超都撞飞了！”
正说着，张超带着几个男生走过来，故意撞了下林栋的胳膊：“某些人还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自己啥水平心里没数？别到时候拖全队后腿。”
林栋皱了皱眉，没说话。他不想惹事，尤其是在网吧生意刚有起色的时候。
“你说谁呢？”袁姗姗猛地站起来，“林栋比你努力多了！你不就早学了几年吗？有啥了不起的！”
“姗姗别说了。”吴小燕赶紧拉住她。
张超嗤笑一声：“努力？打篮球靠的是天赋，不是瞎使劲。我看他还是趁早滚蛋，省得丢人现眼。”
这话像根刺扎进林栋心里。他可以接受自己打得不好，但不能容忍别人说他不努力。他慢慢站起来，目光平静地看着张超：“我会不会滚蛋，不是你说了算。选拔赛还没结束，咱们赛场上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张超被他看得有点发怵，嘟囔了句“走着瞧”，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林栋你真帅！”袁姗姗眼睛亮晶晶的，“就该这样怼他！”
吴小燕也松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你进步挺快的，昨天投篮就进了两个呢。”
林栋看着手里的橘子皮，忽然笑了：“你们说，要是我把铁山靠的劲儿用在抢篮板上，会不会很厉害？”
袁姗姗拍着大腿笑：“肯定厉害！到时候直接把对方球员撞飞！”
江慧玲也忍不住笑：“别犯规就行。”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秋风卷着落叶从脚边跑过，带着点橘子的酸甜味。林栋忽然觉得，这篮球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晚上去网吧替班时，徐铭正对着电脑唉声叹气。屏幕上是游戏比赛的直播，他指着一个穿红色球衣的球员说：“你看这人，跟你一样刚开始啥都不会，后来硬生生练进了国家队。”
林栋凑过去看了两眼：“人家是职业的，我就是个凑数的。”
“凑数咋了？”徐铭递给他一瓶可乐，“我看你这几天训练回来，走路都带风。以前你总说怕这怕那，现在敢跟张超叫板了，这就是进步。”
林栋拧开可乐，气泡“滋滋”地往上冒。他想起薛老说的“跟自己较劲”，忽然觉得，练篮球和练拳、学编程，真的是一回事——都是在跟那个怕麻烦、怕出丑的自己较劲。
深夜回家，林栋没像往常那样打开编程视频，而是翻出手机，搜了个篮球基础教学。屏幕上的教练讲得很慢，他跟着学运球的姿势，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照着那本翻得卷边的计算机教材，也照着他眼里悄悄燃起的火苗。
第二天训练，林栋居然投进了五个球。虽然大多是擦着篮筐进去的，教练还是吹了声哨子：“不错！有点感觉了！”
袁姗姗在场边跳起来鼓掌，差点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扔进场里。吴小燕笑着拉她，眼睛里却满是欣慰。江慧玲站在稍远的地方，见林栋看过来，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阳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上，比矿泉水瓶上的水珠还亮。
休息时，张超抱着球走过来，把球往地上一砸：“刚才那几个球，算你运气好。”
林栋捡起球，拍了两下。篮球在他手里还是有点不听话，但比刚开始稳多了。他看着张超，忽然笑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吗？”
张超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林栋站在球场上，看着远处飘动的国旗，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或许他永远成不了厉害的球员，或许这次选拔最终会被淘汰，但至少现在，他敢拿起球，敢在别人的嘲笑声里接着练——就像薛老说的，磨性子，磨的就是这点不放弃的劲儿。
傍晚的网吧里，徐铭正跟顾客吹嘘林栋要去打全国联赛。林栋一边算账一边笑骂：“别瞎吹，还没选上呢。”
“肯定能选上！”徐铭拍着胸脯，“我这双眼睛，看谁能成事儿一准没错。”
林栋抬头看向窗外，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他想起袁姗姗咋咋呼呼的加油声，吴小燕递过来的创可贴，江慧玲笑着递来的橘子，还有自己偷偷在月光下练运球的夜晚。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拼拼图似的，凑成了这个秋天最特别的模样。
或许，被袁姗姗坑着报了这个篮球选拔，也不算太冤。林栋低头笑了笑，在账本上写下今天的收入，字迹比往常更有力了些。至于以后能不能选上，能不能打好，好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敢拿起球，往前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