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阵法院核心区域之一的“璇玑坪”。
此地乃是一处由整块巨大青玉铺就的圆形广场,直径约百丈,地面光滑如镜,隐约可见内部镌刻着繁复的聚灵与加固阵纹。平日里是弟子们演练大型阵法、切磋交流的场所。
今日的璇玑坪,比往常要热闹几分。约莫有二三十名阵法院弟子聚集于此,大多身着核心弟子服饰,气息不凡,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初期。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向坪中预留出的那片空地,以及站在空地一侧,神色倨傲的柳慕白。
这场由柳慕白发起的“小型切磋会”,显然吸引了不少关注。一方面,核心弟子之间的公开切磋本就不多;另一方面,很多人都听说了柳慕白与新晋核心弟子陆明之间的那点龃龉,心知肚明这场切磋会,柳慕白主要是冲着谁来的。
“柳师兄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了,连‘七星锁元阵’的阵盘都带来了。”一名弟子低声对同伴说道,目光落在柳慕白腰间悬挂的一个散发着七点星芒的玉质阵盘上。
“七星锁元阵?那可是柳师兄的拿手好戏,据说曾以此阵困住过筑基后期的妖兽!那陆明才入门多久?怕是连阵盘都催动不熟练吧?”另一人摇头,显然不看好陆明。
“听说这陆明被吴长老破格收录,在百炼堂修复‘小五行轮转阵’还弄出了不小动静,或许真有些本事?”也有人持不同看法。
“修复阵法与实战布阵是两码事。柳师兄浸淫攻击阵法多年,经验老道,岂是一个新人可比?我看,柳师兄是想借此机会,彻底压一压这新人的气焰,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议论声中,陆明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璇玑坪边缘。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色弟子服,气息内敛,步伐沉稳,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或激动,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聚会。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各种审视、好奇、同情、幸灾乐祸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
柳慕白看到陆明,眼中寒光一闪,脸上却堆起虚假的笑容,迎了上去:“陆师弟果然守时。”
陆明微微颔首:“柳师兄相邀,不敢不至。”
“好!”柳慕白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人都能听到,“今日我等同门在此切磋,意在交流阵道,点到为止。陆师弟新晋核心,想必吴长老定有秘传,不如就由师弟先来展示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如何?”
他这话看似客气,实则阴险。直接将陆明架在火上烤,让他第一个上场,承受所有人的审视和压力,无论表现如何,都难免被评头论足。若表现不佳,更是坐实了“徒有虚名”。
人群中,周芸也到了,她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却并未出声。这是核心弟子间的切磋,她不便插手。
陆明目光平静地扫过柳慕白,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同门,心中了然。他并不怯场,前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项目评审会和谈判,这种场面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既然柳师兄盛情,那师弟便献丑了。”陆明淡然应下,迈步走向场中空地。
他并未取出任何阵盘或珍贵材料,只是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几面最普通的、制式的一阶“戊土旗”,以及一些常见的星辰石和导灵粉末。
“哦?陆师弟这是要现场布阵?”柳慕白见状,眼中轻蔑之色更浓。现场布阵耗时耗力,且极易受到干扰,在切磋中属于吃力不讨好的方式,远不如直接使用炼制好的阵盘便捷高效。在他看来,陆明此举无异于自曝其短。
“雕虫小技,何须阵盘。”陆明语气平淡,开始动手。
他没有布置任何花哨复杂的阵法,而是选择了一个最常见、也最考验基本功的一阶防御阵法——“厚土壁垒阵”。只见他手法娴熟地将戊土旗按照特定方位插入青玉地面,指尖星力流转,以导灵粉末为墨,在地面上快速勾勒出简洁而精准的能量回路,并将星辰石嵌入几个关键节点。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勾勒的能量回路,并非完全照搬“厚土壁垒阵”的标准图谱,在一些细微处进行了调整,使得整体结构看起来更加圆融,能量流转似乎更为顺畅。
“咦?这基础阵法的结构,好像有点不一样?”有精通阵法的弟子看出了端倪。
“是有些微调,看起来……似乎更合理了?他是怎么想到的?”
柳慕白也眯起了眼睛,收起了一丝轻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陆明这手现场布阵的基本功,以及对基础阵法的优化理解,确实不容小觑。
不过,仅凭一个优化版的一阶防御阵,就想挡住他的“七星锁元阵”?
柳慕白心中冷笑。
不多时,一座散发着厚重黄光的“厚土壁垒阵”便已成型。阵法光芒稳定,气息沉凝,显然品质极佳。
陆明布阵完成,退后几步,看向柳慕白,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柳师兄,请指教。”
柳慕白冷哼一声,不再多言,一步踏入场中,手中那七星阵盘骤然亮起!
“七星锁元,困!”
他低喝一声,法力注入阵盘。霎时间,七道璀璨的星芒自阵盘中激射而出,如同七条灵活的锁链,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星光大网,带着禁锢与切割之力,朝着陆明布下的“厚土壁垒阵”当头罩下!
星网与黄光壁垒猛烈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厚土壁垒阵剧烈晃动,黄光闪烁,看似岌岌可危,却顽强地支撑着,并未立刻破碎。
“哼,看你能撑多久!”柳慕白加大法力输出,七星锁元阵光芒更盛,星网收缩,切割之力倍增,厚土壁垒阵上的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阵法结构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围观众人屏息凝神,都认为陆明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身处阵中的陆明,眼神却依旧平静。他并未慌乱地加固阵法,反而闭上了双眼,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融入脚下的阵法之中,细致地感知着七星锁元阵的能量冲击点,以及厚土壁垒阵内部能量的流转与承受情况。
在他的感知中,七星锁元阵的能量并非均匀分布,那七道星芒锁链的威力有强有弱,且攻击的频率和角度也在不断变化。而厚土壁垒阵的防御也并非铁板一块,承受攻击时,内部能量分布会出现细微的不均衡。
就在厚土壁垒阵某一处节点因承受了过多攻击而光芒急剧黯淡,即将破裂的瞬间——
陆明动了!
他并指如剑,一道精纯的混沌星力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点向阵法内部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辅助能量回路节点!
这一点,并非强行注入能量加固,而是如同拨动了一个精密的齿轮,瞬间调整了阵法内部能量的流转路径和分布比重!
嗡!
原本即将破裂的那个节点压力骤减,而另外两处承受压力较小的区域,黄光则骤然明亮了几分,分担了更多的冲击力。整个厚土壁垒阵的防御效果,在这一瞬间完成了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内部调整,原本岌岌可危的态势,竟然暂时稳定了下来!
“什么?!”柳慕白脸色一变,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阵法的攻击仿佛打在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棉花上,力量被巧妙地引导分散了!
围观的弟子中也响起一阵低呼。
“他刚才做了什么?”
“好像……调整了阵法内部的能量分布?”
“怎么可能?在如此激烈的对抗中,还能进行如此精细的内部调整?这需要对阵法结构和能量流转有着何等恐怖的洞察力和掌控力?!”
陆明并未停手。他双眼依旧微闭,神识与阵法紧密相连,如同一个最高明的舵手,驾驭着“厚土壁垒”这艘小船,在“七星锁元”的狂风暴雨中,不断地进行着微调,总是能在最危险的时刻,以最小的代价,化解掉最致命的攻击。
他的手法,已然超出了简单布阵、催阵的范畴,带上了几分在幻波池中磨砺出的、“感知并引导能量”的雏形!
柳慕白越打越是心惊,脸色也越发难看。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七星锁元阵,竟然迟迟拿不下一个简化版的一阶防御阵!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给我破!”他怒喝一声,不惜损耗,将大半法力灌入阵盘,七道星芒锁链骤然合一,化作一柄巨大的星光巨剑,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斩向厚土壁垒阵的核心!
这是凝聚了他筑基中期修为的全力一击!他就不信,这陆明还能靠小聪明挡住!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陆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知道单靠微调已难以完全抵御。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瞬间闪过在废井旁捕捉到的“能量脉络”景象,以及在幻波池中感知到的能量相克湮灭的瞬间。
他没有选择硬抗,也没有后退。在那星光巨剑即将斩落的电光火石间,他双手疾点,数道混沌星力如同灵蛇出洞,并非射向巨剑,而是精准地没入厚土壁垒阵边缘的几处特定节点!
这些节点,并非防御最强之处,反而是与地面青玉中蕴含的土属性灵气连接最紧密的地方!
下一刻,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气势汹汹的星光巨剑斩在厚土壁垒阵上,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并未发生。厚土壁垒阵的黄光在接触巨剑的瞬间,并未硬抗,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并且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将大部分冲击力引导着,传递到了下方的青玉地面之中!
轰隆隆——!
整个璇玑坪微微震动了一下!青玉地面上光华流转,内部的加固阵纹被激发,将那恐怖的冲击力悄然化解、吸收。
而陆明布下的厚土壁垒阵,虽然光芒彻底黯淡,阵旗歪斜,却并未完全破碎,依旧顽强地维持着基本的形态!
他,竟然真的以一座一阶防御阵,硬生生接下了柳慕白筑基中期的全力一击!尽管借助了场地之力,但这番对阵法能量的精妙引导与运用,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依旧站立、神色平静的陆明,以及脸色铁青、难以置信的柳慕白。
周芸美眸中异彩连连,低声自语:“能量引导,借力化力……他竟已触摸到了‘阵势’运用的边缘?”
柳慕白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阵盘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死死地盯着陆明,眼中充满了羞愤与杀意。
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一个入门不足两月的新人!虽然阵法未破,算是平手,但谁强谁弱,高下立判!
“陆明!”柳慕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却不知该说什么。
陆明缓缓调匀气息,看着柳慕白,淡然道:“柳师兄,承让了。”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听在柳慕白耳中,却无异于最响亮的耳光。
柳慕白猛地一挥袖,收起阵盘,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背影充满了狼狈与愤恨。
切磋会不欢而散。
但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战,陆明之名,将真正在阵法院核心弟子中传开。再无人敢因其入门时日尚短而有丝毫小觑。
而陆明,则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借助场地、引导冲击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对于“能量脉络”和“介入矛盾”的理解,似乎又深刻了一分。
阵道之途,果然奥妙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