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说了不该说的话的人,活不久。”
叶尘将朱笔搁在笔架上,动作不疾不徐。
他的话很轻。
“殿下,您的意思是……王甫他……”
“崔家能把手伸进大理寺天牢,自然也能伸进刑部诏狱。”
叶尘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却没有喝。
“影卫,既然是影子,就不会留下任何能被光照到的痕迹。”
王甫,就是那道痕迹。
一个能吐露出“影卫”二字的人,本身就证明了他知道的太多,也证明了他不够忠诚。
对于崔家而言,这种人,比敌人更该死。
苏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有些争斗,从不存在什么安全的终点。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玄鸟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便单膝跪地。
“殿下。”
叶尘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死了。”
平静的话语,一切都在预料中。
玄鸟卫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禀报道:“刚刚从诏狱传来的消息,刑部侍郎王甫……突发恶疾,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一阵无形的回响。
苏翎只觉得浑身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柱子,指尖冰凉。
果然……
殿下说的一切,都应验了。
快得令人心悸。
从吐露“影卫”二字,到“突发恶疾”而亡,前后不过几个时辰。
“能力比想象的还要快啊…”
喃喃几句。
“知道了。”
叶尘的反应,恢复平静。
他挥了挥手,那名玄鸟卫立刻起身,身影再次融入夜色之中。
“殿下,他们……他们怎么敢……”
苏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为什么不敢?”
叶尘终于回过身,他看着苏翎苍白的小脸。
“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崔家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还要快,还要狠。
在固若金汤的诏狱里,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一个朝廷大员,这份能力,已经超出了寻常江湖势力的范畴。
影卫……
这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愈发沉重。
这不是一群简单的刺客或死士。
他们能杀王甫,自然也能杀其他人。
父皇叶武深居宫中,守卫森严,固若金汤,身边高手林立,想要刺杀他,难如登天。
可自己呢?
虽有禁军守护,但恐怕没用。
在崔家眼中,自己恐怕才是那个最显眼,也最合适的报复目标。
毕竟,这一切的开端,都源于自己。
是自己,亲手拉开了这场大戏的帷幕。
现在,戏台上的演员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想把那个拉开幕布的人,也拖下水,一同毁灭。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缓缓浮上心头。
这是最原始,最直接的,来自暗处的致命威胁。
……
与此同时。
京郊百里之外,一处早已废弃的庄园深处。
地下,是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顽强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仅仅能照亮周围三尺之地。
石室中央,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布衣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坐在一张石桌前。
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扔在人堆里,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然而,他就是崔家那张最大的,连皇帝叶武都不知道的底牌。
清河崔氏当代家主的亲弟弟,崔元。
一个从出生起,就不存在于任何族谱和官方文书上的人。
一个,真正掌控着“影卫”的影子。
他的面前,没有堆积如山的卷宗,也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小小的,由黑铁打造的令牌。
令牌的一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崔”字。
另一面,则是一个狰狞的鬼面。
这是影卫的最高指令信物。
“王甫,处理掉了。”
一个同样笼罩在阴影中的黑衣人,单膝跪在崔元面前,汇报着。
“嗯。”
崔元应了一声,惜字如金。
“家主和几位核心族老,都被软禁在府中,金吾卫围了三千,水泄不通。”
“京中所有产业,尽数查封。”
“依附于我族的官员,被抓了七成,剩下三成,也成了惊弓之鸟,不敢有任何异动。”
黑衣人的汇报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崔元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的兄长崔浩,执掌崔家数十年,顺风顺水惯了,早已没了先祖的警惕与狠辣。
他以为,凭着崔家百年积威,凭着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就能让那个乞丐皇帝投鼠忌器。
他错了。
他根本不了解叶武。
那是一个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登上九五之尊的男人。
威胁他?只会让他杀得更快,更狠。
“四海钱庄呢?”
崔元终于开口。
“已经启动了金蝉脱壳之策,各地分号正在转移资产。”
“但户部动作很快,玄鸟卫也在盯着,最多……只能转移出五成。”
五成。
崔元的手指,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崔家百年积累,富可敌国。
五成的财富,依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足够他们东山再起。
但,前提是他们还有“起”的机会。
叶武的架势,是要将崔氏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
“兄长,糊涂啊。”
崔元低声自语。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沉默中被彻底碾碎,化为尘埃。
要么……就掀了这张桌子!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知道,主人正在做一个足以让整个玄雍都天翻地覆的决定。
鱼死,网破。
这是最后的选择。
崔元拿起桌上那枚冰冷的鬼面令牌。
令牌入手,一股熟悉的森然之气顺着掌心蔓延。
这是影卫的魂。
是崔家传承数百年,最黑暗,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把刀,斩过敌国的将军,刺杀过不听话的总督,也处理过无数家族内部的“污点”。
但它从未,指向过皇权的核心。
因为那是禁忌。
一旦动了,无论成败,崔家都将万劫不复。
可现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大批官员被捕,所剩不过寥寥,且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
目前还能坐在朝堂上,只不过是当今皇帝缓兵之计。
待到合适时机,都得被换下。
崔元缓缓摊开另一只手,掌心上,是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几个名字。
叶武。
长孙皇后。
还有……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纸上最顶端的那个名字。
叶尘。
那个掀起这一切的皇子。
斩杀叶武,难度太大,皇宫是龙潭虎穴。
但这位崭露头角的皇子……并非没有机会。
一旦他死了,叶武必定震怒,心神大乱,朝局也将再次陷入混乱。
到那时,才有那么一丝……生机。
崔元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拿起那枚鬼面令牌,轻轻摩挲着。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头埋得更低了。
许久。
崔元将令牌重重地按在了那张纸上。
令牌,正好压住了那个名字。
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