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文仲的应对如此强硬无隙。
他眼神闪烁,冷声道:“文处正!王五乃巡察司吏员,其供状无论内容如何,皆应先由我司内务处核查真伪——此乃巡察司内部事务!判官殿强行扣留证物,恐有越权之嫌!司正大人严令,必须即刻带回原件!”
“越权?”文仲嘴角勾起冰冷弧度,“郑稽查吏,贵司今晨发密函指控判官殿吏员陆鸣伪造证据、干扰巡察使复核,此指控是否也属‘内部事务’?为何不先核查指控依据,再行发文?”
这反问如锋利匕首,直指要害——你能跨司指控,我为何不能跨司留存反证?逻辑上完全对等!
郑乾被噎得脸色铁青:“此…此乃基于内部调查的初步结论…”
“王五血书,亦是判官殿复核程序的初步核心证据!”
文仲毫不客气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本座言尽于此:血书原件已呈送崔判官。若贵司有异议,可依律提书面质询或请天庭监察殿仲裁!此刻,恕难从命!”
他端坐案后,深紫袍服裹挟着无形威压,目光如炬直视郑乾,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房间空气凝固如冰。
郑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身后吏员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陆鸣屏住呼吸,手心冒汗——此刻退半步,都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
僵持数息,郑乾眼中闪过不甘与阴鸷。他深知硬抢已无可能,便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语气透着刻意的“合规”:“文处正,司正大人深切理解判官殿对程序的坚持。然,王五身为巡察司吏员,其严重违纪行为事实清楚,已严重损害巡察司声誉与阴司纲纪。依《巡察司内务监察条例》首条,此类内部风纪案件,必须由我司内务处即刻隔离审查,以防串供、销赃。此乃巡察司内部权限,亦是我司职责所在。”
他“诚恳”地看向文仲,话里藏刀:“请文处正务必理解,并约束下属,勿再以任何理由干预我司内部监察要务。此乃维护两司正常权责边界的必要之举。”
这番话裹着“合规”外衣,若文仲直接拒绝,反倒落了“干涉内务”的口实——郑乾这手,阴险至极!
文仲的眉头深深锁紧,陷入短暂的沉默。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
“处正大人!”
陆鸣清朗而沉静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划破凝滞!
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目光却锐利地迎向郑乾:“卑职斗胆,就巡察司内部监察权限,援引《阴律》更高位阶通则,有一事请教郑稽查吏。”
郑乾脸色微沉:“但说无妨。”
“郑稽查吏方才援引《巡察司内务监察条例》,卑职无异议。”
陆鸣语气平稳,却字字带锋,“然,王五血书供状中,明确提及‘遭胁迫伪造生死簿页’‘非法调阅状元李案卷宗’——此已非单纯内部违纪,而是触及《阴律》核心的‘动摇阴律根基重案’!按《阴律·重案涉案吏员处置条例》第五条:‘凡涉阴律根本重案的涉案吏员,无论隶属何司,在案件主责司衙完成初步证据固定及风险评估前,应暂由主责司衙或天庭监察殿实施保护性监管,以防串供、灭口或意外。’”
他稍顿,目光扫过郑乾紧绷的脸:“判官殿已收贵司指控密函、启动复核程序,且王五血书作为核心反证已呈崔判官——判官殿正是此案主责司衙之一!此时贵司坚持单独审查,既不符合‘更高位阶’的《阴律》通则,更难避‘急于灭口’之疑!卑职建议,您司可依律向判官殿或天庭监察殿申请联合监管,方为合规之道。”
这番话直击要害——用更高位阶的律条破局,既堵死郑乾的“权限”借口,又将“灭口”的压力反推回去!
郑乾脸上肌肉剧烈抽搐,阴冷的眼睛如毒蛇般在陆鸣脸上狠狠剐过,仿佛要生吞了他。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深谙律条的陆文书!”
他从齿缝间挤出嘶嘶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冰冷怨毒,“判官殿今日之‘教诲’,卑职铭记于心!定当一字不差,回禀司正大人!”
他猛地一甩袍袖,带起一股阴寒旋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重火,在空旷回廊中回荡不息。
房门关上,房间重归寂静。
文仲靠回椅背,目光落在陆鸣身上,眼底再次闪过激赏——陆鸣不仅化解危机,更在规则内为保护王五争取了空间!
即便王五仍在巡察司,判官殿已主张监管权,对方再动手,便坐实“灭口”之嫌。
“临危不乱,据理力争。陆鸣,你很好。”文仲语气难得带了赞许。
“卑职只是尽本分。”陆鸣躬身。
“本分…”文仲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目光深邃如渊,“王五血书言‘夹入伪造页’,而你最初发现的,却是‘覆盖篡改’的痕迹…这一字之差,暗藏玄机啊。陆鸣,你如何看?”
陆鸣眼中猛地爆发出锐利光芒,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沌:“卑职明白了!此非矛盾,而是层层递进的阴谋!”
“王五奉命‘夹入’的,是一张精心伪造、足以以假乱真的新页!其目的,正是为了替换掉那张最初被‘覆盖篡改’、痕迹过于明显、极易被发现的原始页!”
他语速加快,语气笃定,“这是李代桃僵、欲盖弥彰之计!幕后黑手想用完美假货,掩盖最初粗暴的篡改罪行!”
文仲眼中精光一闪:“与我所想一致!那张被覆盖篡改的原始页,才是最直接的篡改证据——其痕迹或许能指向最初的篡改者!”
“处正大人明察!”
陆鸣精神一振,“卑职正欲申请调阅周正德案卷宗副本,核查原始页的篡改特征!待状元李案卷宗原件调取,笔迹鉴定一出,真凶必无所遁形!”
“嗯。”文仲点头,“你继续准备鉴定事宜,调阅令本座即刻签发。”
陆鸣领命,坐回副案前,心潮澎湃——刚守住防线,又找到新突破口!
可就在他铺开纸笔,准备起草调阅申请时——
“报——!!!”
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喉咙的哭腔尖叫,猛地撞破房间里的凝重空气!
那名年轻书吏连滚带爬地扑进门,脸色惨白如纸,魂体都在剧烈颤抖。
他手指着轮回司方向,语无伦次地哭嚎:“处正大人!陆文书!祸事了!天大的祸事!刚…刚从轮回司传来噩耗…王五他…在巡察司内务处黑牢最深处…”
他猛地吞咽了一下,仿佛那消息是烧红的烙铁,声音抖得支离破碎:“就在刚才…毫无征兆…王五的魂灯…瞬间熄灭了!巡守发现时…他已身魂俱裂,灵识尽散…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真正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这六个字,如同六道来自无间地狱的锁魂链,不仅砸碎了所有希望,更将眼前的前路,彻底拖入了冰冷、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