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王爷大婚,“敬酒”环节既是新婚夫妇向众人正式亮相的仪式,更是确立王妃主母身份的关键一步。
虽具体仪轨会因朝代礼法、王府等级及王妃出身略有调整,但在大明,这一流程的核心始终未变——合卺酒毕,夫妇需共同向前来道贺的宗族长辈、朝中同僚及王府亲眷依次敬酒,既显对宾客的敬重,也借礼仪向全府乃至朝野昭示新妇的地位。
通常在前院宴请外男宾客时,多由王爷主导敬酒流程,王妃则身着正红色嫁衣,头戴翟冠,以端庄仪态随侍身侧,或颔首致意,或亲手奉酒,无需逐桌应酬,却要在举手投足间展现王府主母的气度;待前院宴席过半,王妃便会移步后院,主持女眷席的敬酒,此时王爷不再参与,由王妃独自应对宗室命妇、娘家亲眷等,这既是对女眷的尊重,也是考验王妃治家能力的初次亮相。
正说着,前院原本喧闹的人声忽然低了几分,随即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赞叹。
怀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眸望去——只见安王一身大红织金蟒袍,袍上金线绣就的流云蟒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身姿挺拔如松,走在前方;身侧的沈明珠则身着蹙金绣鸾凤纹的正红嫁衣,翟冠上珠翠环绕,流苏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映得她略施粉黛的脸庞愈发莹润。
她眉眼间虽带着几分新人的羞涩,脚步却沉稳从容,与安王并肩而行时,身姿微侧,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对夫君的恭顺,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
“这便是沈阁老的嫡孙女吧?果然是明珠落凡尘,配咱们王爷再合适不过!”
“你瞧那嫁衣的针脚,定是内造局的手艺,寻常勋贵家都难寻,足见圣上对安王的看重!”
“早听说沈姑娘自幼习礼,今日一看,端的是仪态万方,往后安王府的内宅定能安稳了!”
周围的赞叹声此起彼伏,怀清身旁的侍女春知也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道:“夫人,沈王妃今日这一身真是亮眼,瞧着比往日多了几分雍容气度。”
怀清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沈明珠身上——她素知沈明珠平日偏爱浓妆艳抹,今日换上大婚盛装,凤冠霞帔衬得她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主母的庄重,尤其是行至主桌前向宗室长辈敬酒时,双手捧盏躬身的弧度分毫不差,眼神平和无波,既不似寻常新妇般怯场,也没有恃宠而骄的张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安王在旁含笑相陪,偶尔侧首与沈明珠低语两句,两人站在一起,倒真有几分璧人成双的模样。
怀清放下茶盏,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心中暗忖:安王此前被禁足多年,如今虽重获自由,府中却无子嗣傍身,这始终是他的软肋;沈阁老乃朝中重臣,将孙女嫁过来,既是圣上对安王的安抚,也是借沈家之力对他加以约束。
如今看来,这位沈王妃倒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往后在安王府,应能稳住局面。
怀清的思绪刚落,眼角余光便瞥见前院回廊下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秦如霜。
她今日未穿府中姬妾常着的艳色,只穿了一身月白绫裙,外罩一件浅粉色绣折枝海棠的比甲,素净的装扮更衬得面色苍白,却难掩眉宇间那几分掩不住的得意。
她一手扶着腰腹,一手捏着块素色帕子,目光看似落在庭院中的花木上,实则若有似无地飘向安王与沈明珠的方向,时不时还会下意识地抬手轻抚小腹,那姿态里的炫耀,几乎要溢出来。
怀清心中一凛。
秦如霜怀有身孕,而安王蛰伏多年,如今急缺一个子嗣稳固地位,这腹中孩子于他而言,不啻于救命稻草。
沈明珠刚入府,便要面对一个身怀六甲且深得安王在意的姬妾,这安王府的内宅,怕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平静。
正思忖间,忽听得春知轻咳一声,怀清回神望去,只见安王已携着沈明珠走到了他们这桌。
安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沈明珠则垂着眼帘,一手轻轻扶着裙摆,一手稳稳端着酒壶,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
“齐二夫人,小王携王妃来敬你一杯。”安王的声音清朗温和,目光扫过席间,最后落在怀清身上时,语气多了几分真诚,“齐将军远赴边境御敌,辛苦至极,小王代京中百姓谢过将军。”
怀清起身颔首,双手端起面前的酒杯,语气淡然却掷地有声:“王爷言重了。夫君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为国为民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话音刚落,沈明珠便适时上前一步,提起酒壶为安王、怀清及在座的二夫人一一斟酒。
她手腕微倾,动作轻柔却稳当,酒液顺着壶口缓缓注入杯中,不多不少恰好八分满,竟未洒出半滴。
斟完酒抬眸时,她的目光恰好与回廊下的秦如霜对上,却只是极淡地颔首示意,脸上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寻常府中人,随即便垂下眼帘,安静地退回安王身侧。
安王并未察觉这转瞬即逝的交锋,笑着举起酒杯:“齐夫人深明大义,小王敬您。愿齐将军旗开得胜,边境安稳,百姓安乐。”
说罢,他与怀清碰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怀清浅啜了一口酒,目光不着痕迹地又扫向回廊。
只见秦如霜脸上的得意已淡了几分,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沈明珠这不动声色的从容,比直接发难更显底气,显然是没将她的挑衅放在眼里。
可怀清心中却掠过一丝疑惑:沈明珠平日性子虽算沉稳,却也绝非这般隐忍无波,今日面对秦如霜的示威,她的反应未免太过平静了些,倒不似她平日的行事风格。
这时,安王饮尽酒放下酒杯,目光下意识地朝回廊方向掠了一眼,那眼神里的关切虽快如闪电,却被怀清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暗叹一声,重新端起茶盏遮住眼底的思绪:安王的心明显偏向秦如霜,沈明珠看似占了主母的名分,实则处处受制;而沈明珠今日的反常隐忍,究竟是故作姿态,还是另有盘算?
这安王府的日子,怕是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