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坞那三亩试种的土豆地里，新翻的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一串串圆滚滚的土豆被农户们从土里刨出来，堆成了小小的土黄色山堆。
管事的拿着账本仔细核计，算下来亩产刚过七百斤，三亩地拢共收了两千三百多斤。
这数字乍一看不算打眼，可当有人提了句“去年这地种玉米，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五百斤出头”，人群里顿时起了阵不小的骚动——这般算来，土豆的产量竟比玉米高出了近一半！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庄子，庄户们脸上的疲惫被抑制不住的兴奋冲得一干二净。
有个老农户捧着个沾着泥的土豆，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这玩意儿埋在土里不声不响，结得倒真密实！”
旁边的年轻媳妇抱着一筐土豆，直起腰时腰杆都比往常挺得更直，嗓门亮堂得很：“明年要是多种几亩，咱家过冬的粮就不愁了！”
辛管事站在田埂上，听着周遭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心里头像揣了团火，烧得他手脚都有些发热。
他快步走到堆放土豆的空场边，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也顾不上擦，扬声喊来几个得力的伙计：“都精神着点！按主子先前的吩咐办——先把这些土豆仔细拣拣，有虫眼的、过小的挑出来留着自家吃，剩下的好品相的，一半得用干净的麻布包好，放在通风的仓房里，那是来年的粮种，半点不能受潮；另外一半，用竹筐装妥帖了，底下垫上干草，连夜擦洗干净，明儿一早就安排人送进京去，给圣上呈上去！”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上手翻捡着土豆，指尖蹭上泥土也不在意，眼里的光亮得很：“这可是主子早就定好的章程，咱们得办得滴水不漏，不能出半点差错！”
谁都知道，这土豆最是皮实，西北的沙土地、辽东的薄田埂，但凡有点土就能扎下根去。
先前怀清定下策略时，特意把张老一家叫到跟前，手把手教了选种、下种、培土的法子，连什么时候浇水、怎么防虫害都说得一清二楚。
末了还叮嘱张老：“你们学熟了，就带着农官和庄子里的农户一起练，等试种成了，才好往别处推。”
如今看着这实实在在的收成，张老蹲在田边，吧嗒着旱烟袋，对着怀清派来的人一个劲点头：“主子的法子真神！咱没辜负托付！”
怀清听着回报，端坐在窗边轻轻舒了口气，指尖划过窗台上那盆新抽芽的绿植，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总算没白费功夫，这产量超出了最初的预期，也能踏踏实实地向圣上交差了。
至于接下来，圣上要怎么把这土豆的种植法子推广到西北戈壁、辽东边境，要在那些贫瘠的土地上铺开多少试种田，又要如何让边关的军民都能靠着这不起眼的作物填饱肚子——这些，便是金銮殿上那位的决断了。
怀清望着窗外远处的田垄，心里清楚，自己能做的，已然做到了。
夜深了，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怀清躺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心里却一遍遍念着远在怀远府的大哥怀谨。
“若这些事真能有些用处，帮衬到大哥就好了……”她轻声呢喃，眼底浮起一层浅浅的希冀。
可转念想到两地相隔千里，山川阻隔，纵有心意也难传递，那点希冀又渐渐淡了下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哪里知道，自己先前在京中推动的那些事，早已如投石入湖，涟漪层层荡开，竟真的传到了怀远府，实实在在地给怀谨添了几分助力。
同一时刻，怀远府府衙的内室里，阮芳宁正支着身子靠在床头，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却仍强撑着没睡。
见春梅端着安神汤进来，她轻声问：“大爷还没回来吗？”
春梅快步上前，将汤碗搁在床头小几上，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陶宇生刚遣人来回话，说大爷处理完差事，子时前后才能回呢。夫人您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要不先眯一会儿？”
芳宁轻轻摇了摇头，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边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点固执：“再等等吧，他不回来，我这心里总悬着。”
“夫人，您现在可是双身子，最要紧的是保重自己。”春梅不由加重了语气，眼里满是关切，“大爷要是知道您这么熬着，不定得多心疼。听话，先躺好歇着，我在这儿守着，大爷一回来就叫醒您，成吗？”
芳宁一听春梅提起孩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先前那点坚持顿时散了大半。
她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拂过小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这孩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怀远府这边条件本就艰苦，水土也生疏，刚怀上那阵子她身子虚得厉害，好几次都险些保不住。
全靠着大爷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秘药，每隔几日便亲手给她调制了补身，一点点才稳住了胎气。
这份不易，她比谁都清楚。
如今大爷在外奔波操劳，已是分身乏术，她怎能再因为这点小事任性，给他添乱呢？
“罢了，睡吧。”芳宁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几分对孩子的珍视。
“哎，好。”春梅见她松了口，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帮她调整好靠枕，又将帐子轻轻放下一半，只留着能透气的缝隙。“夫人放宽心睡，我就在外间守着，有动静随时叫我。”
芳宁轻轻“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帐外的烛火被调得暗了些，只余一点昏黄的光晕透过纱帐渗进来，映得她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为了孩子，也为了让大爷安心，她是该好好歇着了。
春梅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将房门虚掩着留了道缝。
她没有走远，就搬了张矮凳坐在外间廊下，借着廊檐下那盏昏黄的油灯，摊开手边的布料和针线，低头做起了小少爷的衣裳。
针脚细密，每一针都透着仔细。
她一边飞针走线，一边留意着内室的动静，耳朵支棱着，但凡里头有半点声响，便能立刻听见。
夜风吹过廊下，带着几分凉意，她却毫不在意，只一心守着这方寸之地，守着里头安睡的主子和那未出世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