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风,凛冽得像刀子,裹挟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气息,刮在脸上生疼。
经过近半个月的颠簸与跋涉,带着一身在大兴安岭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与疲惫,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冈仁波齐脚下的小镇——塔钦。这里被誉为“神山之门”,海拔已近五千米,空气稀薄得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远远望去,冈仁波齐峰那独特的金字塔状山体巍然耸立于天地之间,山腰环绕着宛若阶梯的层叠积雪,在湛蓝的天幕和刺眼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圣洁与威严。它不像一座山,更像一个沉默的、亘古长存的神只,冷漠地俯视着脚下如蝼蚁般渺小的生灵。
“那就是……冈仁波齐吗?”金万贯裹紧了昂贵的冲锋衣,声音因为缺氧而有些发颤,脸上不再是往日精明算计的神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手里的纯金算盘早就收了起来,在这种地方,金钱似乎失去了它固有的魔力。
罗青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一瓶抗高原反应的药递给脸色苍白的云梦谣。云梦谣的灵魂损伤尚未恢复,高原环境对她更是雪上加霜,她靠在罗青衣身上,呼吸微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
陆知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用他脑海中的知识来对抗生理上的不适,喃喃道:“冈仁波齐,梵语意为‘神之山’,在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耆那教中,它都被视为世界的中心……是宇宙的轴心,精神的象征。”
“中心?轴心?”萧断岳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隐痛的肩膀,那是硬扛断龙石留下的纪念,他瓮声瓮气地说,“我只觉得这地方压得人喘不过气,比墨家的机关城还让人憋闷。”
公输铭小心地抚摸着怀里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是他视若生命的各种机关造物和那根【苍穹之羽】。他低声道:“这里的‘场’很奇特,很……古老,也很混乱。我的小玩意儿们好像都没平时那么灵光了。”
林闻枢则一直沉默着,他的“顺风耳”在这里似乎捕捉到了太多杂乱无章的信息——风的呜咽,经幡的猎猎,远处朝圣者模糊的诵经声,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规律而低沉的脉动?他皱了皱眉,无法分辨那是否是高原反应带来的耳鸣。
玄尘子走在最前面,他的道袍在高原风中猎猎作响,拂尘搭在臂弯,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神山,手指在袖中无声掐算。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一行人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藏族家庭旅馆住下。旅馆主人是一位名叫卓玛的藏族老阿妈,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皱纹,笑容却带着高原阳光般的温暖。她热情地为他们倒上滚烫的酥油茶,浓郁的奶香和茶香暂时驱散了一些寒意。
金万贯试图用他蹩脚的藏语夹杂着普通话与卓玛阿妈套近乎,打听消息。“阿妈啦,最近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有人走丢了?或者,有人突然变得……不太对劲?”
卓玛阿妈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她看了看眼前这些风尘仆仆、明显不是普通游客的汉人,犹豫了一下,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六字真言,才压低声音说:“远道而来的客人,神山脚下,一向是平安的。不过……最近嘛,倒确实有些……说不清的事情。”
她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多吉,镇子西头的木匠,很好的手艺人了。”卓玛阿妈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怜悯和一丝恐惧,“半个月前,他去帮人修房子,晚上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总说胡话,说什么自己是个女人,在河边洗衣服,孩子掉水里了……哭得可伤心了。可他明明是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子啊!”
“还有曲珍丫头,放牧回来,突然就不认识自己的阿爸阿妈了,非说自己是古代什么王朝的公主,住在很大的宫殿里……现在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炭笔在墙上画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图画。”
卓玛阿妈的声音越来越低:“大家都说,他们是冲撞了山神,或者被不干净的东西‘换了魂’哩。活佛来看过,念了经,好像也没什么用。”
记忆错乱!交换!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与他们来此寻找的、能够“阅读”甚至可能“篡改”记忆的“初代转经筒”,以及玄尘子之前提到的“收割记忆”的猜测,不谋而合!
罗青衣和陆知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阿妈,您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出事的吗?”陆知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卓玛阿妈摇了摇头:“说不准哩,神山脚下,哪里都有神灵。不过……多吉是在帮人修玛尼堆回来的路上,曲珍是在北面那个叫‘圣徒之泪’的小湖边放牧的……”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闭目掐算的玄尘子,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又瞬间归于沉寂。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是冲撞山神。”
他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友,最终望向窗外那巍峨的神山,一字一句道:
“有东西,在‘窃取’他们的记忆。而且,这仅仅只是开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一个以记忆为食的……巨大‘空洞’。”
他袖中的手微微抬起,指尖不知何时夹住了一枚古朴的铜钱,铜钱上沾染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隐晦的异样气息。
“我感应到了,‘它们’……已经注意到我们了。”
窗外,夕阳正将冈仁波齐的雪顶染成一片瑰丽而悲壮的金红色,仿佛神灵流淌的鲜血。夜幕即将降临,而在这片被誉为世界中心的神圣之地,一场关乎“自我”与“存在”的诡异冒险,已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那窃取记忆的阴影,如同高原上悄然弥漫的寒雾,正无声地向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包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