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娜的目光像两柄淬了冷意的钩子，死死钉在凌薇手腕那圈晃眼的白纱布上。篮球场、顾团长 —— 这两个词在她脑子里像失控的陀螺，疯狂打转，撞出无数让她心头发紧的猜测。
她猛地攥住凌薇的胳膊，指节用力得泛白，掐得凌薇疼得瑟缩了一下。张莉娜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去看谁打球？怎么摔的？给我说清楚！” 她的眼神像扫描仪，一寸寸扫过凌薇的脸，试图捕捉撒谎的痕迹。
凌薇疼得眼眶瞬间蒙上水汽，那不是演的，是实打实的痛感。她缩着肩膀，声音里裹着哭腔，越发慌乱无措：“就…… 就看他们打球…… 好多人挤着…… 有人突然冲过来…… 我没躲开…… 就摔了…… 是，是顾团长让人拿的药……”
她故意把话讲得颠三倒四，模糊掉 “顾团长是否亲自出面” 的细节，只把 “顾团长让人给药” 这个结果抛出来，活像个被吓坏了、语无伦次的小姑娘。
果然，张莉娜的脑子立刻自动补全了 “剧情”：这死丫头跑去篮球场，说不定是冲撞了顾团长那边的人，甚至可能碍着了顾团长本人？还是说，顾团长只是看在纪律份上，随口吩咐了一句？
可不管是哪种情况，“顾团长” 和 “凌薇”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因为这场意外，竟有了牵扯！而且这牵扯里，还裹着 “受伤” 和 “给药” 的戏码！
张莉娜的心一下子揪成了团。这到底是福是祸？
她猛地松开手，眼神在忌惮和不甘里来回打转。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万一…… 万一这死丫头真不知怎么入了顾团长的眼呢？虽说可能性比登天还难，可顾家那门槛，是能通天的！要是真有那么一丝可能，现在把人得罪了，将来有她后悔的！
对权势的畏惧和渴望，像两只手拧着张莉娜的态度，让她硬生生变了副模样。她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语气也软了些，却依旧藏着试探：“行了行了，哭什么哭！以后少往那些地方凑！都是些糙老爷们打球，磕着碰着多不值当？赶紧回屋歇着去！”
末了，她还破天荒地加了句：“晚上…… 晚上给你蒸碗鸡蛋羹补补。”
凌薇低着头，把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藏得严严实实。赌对了。张莉娜果然不敢拿顾家的事冒险。
她喏喏地应了声，捂着胳膊快步躲回小屋。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她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口气。第一步，成了。一碗鸡蛋羹，换来了暂时的安全，也换来了喘息的空隙。
晚饭时的气氛，古怪得像蒙了层雾。
那碗黄澄澄的鸡蛋羹，淋着几滴香油，安安稳稳摆在凌薇面前。凌宝宝的眼睛都看直了，吵着闹着要分一口，却被张莉娜少见地吼了句：“吃你的饭！这是给你姐补身子的！” 语气算不上好，可那护着凌薇的立场，连凌国栋都惊得抬起了头。
凌国栋看看那碗鸡蛋羹，又瞅瞅凌薇手腕上扎眼的纱布，最后把满是疑惑的目光抛向张莉娜。
张莉娜接收到他的眼神，没好气地低声嘟囔：“下午在篮球场那边摔了，听说…… 是顾团长那边的人给撞的，还让人给了药。”
“顾团长？” 凌国栋手里的筷子 “顿” 地停在半空，脸色微微变了，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还扯上顾团长了？没惹什么麻烦吧？” 他的声音里裹着明显的紧张，生怕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
“我哪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张莉娜语气烦躁，却又透着股古怪的压抑，“反正人顾团长发了话，给了药，总归是没怪罪的意思……”
凌国栋没再说话，可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时不时用复杂的眼神瞟凌薇几眼 —— 那眼神里有疑惑，有审视，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对未知的惶惑。
凌薇全程低着头，小口小口扒着那碗来之不易的鸡蛋羹，嘴里没什么滋味，心里却凉得像浸了水。你看，这就是权势的分量。不过是个模糊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联系，就能让这对夫妻的态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让他们忌惮，让他们猜测。
她得把这份 “模糊” 攥紧了。不能认，也不能否认。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家属大院这种缺娱乐、却把 “传消息” 当乐子的地方。
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后勤科老凌家那病恹恹的闺女，在篮球场被顾团长手下撞了，顾团长还亲自扶人给了药” 的消息，就衍生出好几个版本，在水龙头旁、晾衣绳边悄悄传得沸沸扬扬。
版本一：凌家丫头是故意往顾团长身边凑，想攀高枝，结果没凑好，出了丑。
版本二：顾团长手下毛手毛脚撞了人，顾团长纪律严，公事公办让人给了药。
版本三（最离谱也最勾人的）：顾团长其实对那丫头有点不一样，不然那么多看热闹的，怎么就单单扶了她、还特意让人拿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飘进了王副主任的耳朵里。
第二天，王副主任又 “顺路” 来了趟凌家，可脸色却没上次那么志得意满了。他打着关心凌薇伤势的幌子，拐弯抹角地跟张莉娜打听昨天的事。
张莉娜心里正七上八下的 —— 既怕得罪顾家，又舍不得王副主任这条眼前的 “好路子”，说话便吞吞吐吐的，既想暗示自家丫头可能有点 “造化”，又不敢把话说死，更不敢承认那 “造化” 其实是捕风捉影。
她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反倒让王副主任心里更犯嘀咕，也更不痛快。他王得志看上的人，难道还得跟别人抢？虽说他不信顾团长那样的人物会真瞧上凌薇这个豆芽菜，可万一呢？这要是传出去，他王得志的脸往哪搁？
他丢下几句不咸不淡的关心话，眼神冷了几分，没坐多久就找了个借口走了。临走前看凌薇那一眼，满是不满和审视，像在掂量什么。
凌薇躲在门后，把那道目光里的变化看得明明白白。很好。目的达到了。王副主任这边，暂时也该观望一阵了。她成功在两个 “惦记” 她的人之间，搅出了猜忌，也稳住了脆弱的平衡。
虽说这平衡像肥皂泡似的，一戳就破，可至少为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就在凌薇刚松了口气，盘算着怎么巩固这虚假的 “屏障”，继续推进她的体能恢复计划时，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是陆文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攥着个笔记本，脸上带着技术员特有的、温和却执着的神情。
“凌薇同志在家吗？我有些技术上的问题，想再向你请教一下。” 他站在院门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院子里。
张莉娜正在洗衣服，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丝不耐烦。怎么又来了？还是个穷技术员！可想起昨天 “顾团长” 的余威，她没敢直接赶人，只是朝屋里喊了一嗓子：“薇薇！找你的！”
凌薇的心猛地一沉。陆文渊！他怎么又来了？还来得这么直接？
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陆文渊看见她，眼睛一下子亮了，推了推眼镜，开门见山：“凌薇同志，上次你说的那个风箱改造方案，我回去后做了几次模拟计算和简易模型测试，发现效率提升特别明显！尤其是你说的调整倾角和加强密封那两点，简直是说到了关键上！我想详细问问，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案的？还有没有更具体的数据参数？”
他的语气里满是兴奋和求知欲，眼神亮得像发现了宝藏，完全没注意到凌薇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也没瞧见一旁张莉娜那莫名其妙、像看傻子似的表情。
凌薇的脑子 “嗡” 的一声。糟了！他居然真的去验证了！还验证成功了！这下麻烦大了！
“我…… 我……” 凌薇的大脑飞速运转，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绝对不能承认！必须把他的好奇心彻底掐灭！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绞着衣角，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声音里裹着极大的恐慌和委屈 —— 那恐慌比任何一次表演都要真实：“陆…… 陆技术员…… 您别问我了…… 我真的是瞎蒙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就是随口胡说的…… 求求您别再问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陆文渊，那眼神里满是被逼到绝境的恐惧和无助：“我…… 我要是乱说话…… 张姨会打我的…… 我不能再乱说话了……”
她巧妙地把 “害怕” 的原因，从 “没法解释技术来源” 转到了 “怕被继母责罚” 上 —— 这个理由更符合她的人设，也更直接！甚至不惜暗示张莉娜会动手打人！
果然，一旁的张莉娜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这死丫头居然敢在外人面前败坏她的名声？！虽说她对凌薇刻薄，可 “打人” 这顶帽子她可不想戴！
“陆工！您别听她胡说八道！” 张莉娜立刻尖声打断，对着陆文渊挤出个笑，语气却带着强硬，“这孩子病还没好利索，整天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的！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技术啊？上次那就是蒙对了！巧了！您可千万别当真！快回去吧！”
她几乎是半推半赶地把还想说什么的陆文渊往院外请。
陆文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看看吓得瑟瑟发抖、眼泪汪汪的凌薇，又瞅瞅一脸泼辣、明显不好惹的张莉娜，满肚子的技术问题被硬生生堵了回去，脸上写满了困惑、遗憾，还有一丝不忍。
他最终还是被张莉娜 “送” 出了院子。
院门 “哐当” 一声关上，震得空气都颤了颤。
院子里，只剩下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凌薇，和转过身来、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的张莉娜。
张莉娜死死盯着凌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你个死丫头…… 长本事了？啊？敢在外人面前给我上眼药了？！”
那目光，凶得像要把凌薇生吞活剥。
刚刚靠顾团长营造出的那点微弱优势，在陆文渊这场突如其来的、执着的技术追问下，似乎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新的危机，从家里爆发，来得又快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