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近前。他的视线淡淡掠过那幅画像,随即向后撤开半步。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刻意的疏离,仿佛在明确划清界限——
此事与他无关。
顾云归俯身端详画卷,修长指尖在画像边缘轻轻一点。
“仙门弟子数以万计,三十年光阴……足以让内门弟子晋升长老,也让外门弟子化为尘土。更有人改名换姓、转投他派。要寻此人,怕是大海捞针。”
林清瑶轻轻点头,目光沉静却坚定:
“我知道这事不容易。”
她将手帕和画像仔细叠好收进包袱,声音温和却不容动摇:
“但既然答应了老文官,总要尽力去找。就算最后真的找不到……至少我试过了,心里也能踏实。”
说完,她将顾云归借的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仔细塞进包袱最底层,另一份稳妥地收进衣襟内侧。
林清瑶随着人流刚走下灵舟舷梯,一股浓烈香风便混着甜腻的脂粉气扑面而来。
她被这气味呛得鼻尖发痒,忍不住偏过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呵——”
一道尖细的嗓音,像针似的扎进耳膜:
“哪儿来的乡下丫头,也敢来月华城凑热闹?”
林清瑶不用回头都知道,又是那个元昭明。
元昭明今日换了身玄色骑装,腰间紧束着同色宽革带,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飒爽。只可惜那双眼睛里透出的轻蔑,半分未减。
“你可得当心些。”
她语带讥讽,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林清瑶朴素的衣着。
“别等会儿被城里的商贩骗光了银子,到时候连回宗门的灵舟票都买不起,只能一路乞讨着回去。”
林明轩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箭步上前:
“你嘴巴怎么这么毒?是刚从醋缸里捞出来,还是在茅厕里泡过?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没人当你是哑巴!”
元昭明柳眉倒竖,正要反唇相讥,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走来的身影。她到嘴边的刻薄话瞬间咽了回去,声音陡然软了八度,甜得发腻:
“微生哥哥,你来啦~”
不远处立着一位青衣少年。他身着暗纹云袖长衫,腰束玉带,悬着一枚莹润剔透的白玉佩。那玉佩质地极佳,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晕,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少年眉目清朗,身姿挺拔,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清贵气质。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元昭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还不跟上?”
元昭明脸颊顿时飞上两抹红云,连声音都软得能滴出水来:
“知道啦~”
她说着便像只被驯服的小猫,乖顺地挪到少年身后。方才那副嚣张气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判若两人。
“这人谁啊?”
林清珞凑到林清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居然能让那个眼高于顶的南楚二郡主,变得这么……温顺?”
林清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少年腰间。那枚玉佩温润通透,内里似有微光流转,绝非寻常之物。
这少年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顾云归也微微蹙眉,压低声音道:
“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燕昭抱着剑站在一旁,冷冷瞥了眼那方向,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
“他是谁,与我们何干。”
恰在这时,旁边两个穿锦袍的仙门执事凑在一起嘀咕,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顺着风飘进几人耳朵里:
“瞧见没?那位就是凌霄宗太史家刚寻回来的嫡子,叫太史微生!听说灵根不错,是金火双灵根!”
“何止灵根好?他爹可是宗门里的金丹长老,修为仅次于无尘真人和无妄真人!亲娘还是凡间大燕王朝的长公主,这身份,简直就是天选之子!”
“怪不得元昭明像哈巴狗似的黏上去,这要是能攀上太史家,她在宗门里的地位可就稳了!”
……
林清瑶听得暗自咂舌:
没想到,这仙门里头,狗血事儿真不少啊!
金丹真人看上凡尘公主,生了孩子十几年不管?都十六了才给认回来,这要是没有仙缘灵根,难道就不认了?
还有这名字,叫什么不好,叫“微生”,一个公主生的孩子,是认真的吗?
看不懂,真是看不懂!
月华城的繁华景象,远非四方城所能比拟。长街上人潮如织,喧嚣鼎沸,几乎要将人淹没。
起初几人还彼此照应,但很快便被这琳琅满目的街景吸引了目光,各有各想逛的去处。
林明轩一眼就瞧见了那间门面气派的绸缎庄,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就往前冲。
“清瑶!我先去看布料啦!待会儿糖画铺子前碰头!”
话音未落,她灵巧的身影已钻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
“明轩,当心些!”
林清瑶扬声叮嘱,转头便看见林清珞正踮着脚,目光一次次飘向街角那家糖画摊子,脚尖微微探出半步,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林清瑶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想去就去呀,我们在这儿等你。”
林清珞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时裙摆轻扬,像只雀跃的蝴蝶般飞向了糖画摊。
转眼间,喧闹的长街上便只剩下三人静立原地。
顾云归的目光早已飘向不远处那家墨香氤氲的文书铺子,燕昭则眼神定定落在前方一个摆满木雕兵器的摊位上。
谁都看得出,这两人的心思,早就不在此处了。
林清瑶只好轻声提议:
“顾大哥、燕大哥,你们若有想去的地方,就去看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不会走远的。”
顾云归闻言微怔,视线从文书铺收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沉吟片刻,才温声说道:
“也好。前面那家文书铺,我确实想去看一看。”
他顿了顿,又自然地补了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你就站在这铺子前,不要走远了。这里显眼些,我们回来时也好寻你。”
燕昭也淡淡应了声:
“稍候。”
说罢便径直走向那个他已留意许久的木雕兵器摊。
转眼间,原地就只剩下林清瑶一个人。她正盘算着等会儿与大家会合后该添置些什么。
“既然要去仙门,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她暗自琢磨着:被褥总得带一床,换洗衣物也得准备几套,还有鞋子……
对了,干粮也得备些。
万一宗门不免费发放辟谷丹,自己又买不起,总不能饿肚子吧?
她正想得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不知是哪户人家,老老小小热热闹闹地涌出门来,说笑声、招呼声响成一片,瞬间占去了大半街面。
林清瑶本想侧身避让,可还没等她挪步,就被身后涌来的人潮推得踉跄后退。
她心头猛地一跳——
忽然想起先前赶集时听人说起的“拍花子”传闻。那些歹人专挑落单的姑娘下手,往往趁乱行事……
一阵莫名的恐慌袭来,林清瑶慌忙回头张望——
燕昭正全神贯注地端详着一柄木雕长剑,手指虚握,仿佛在演练剑招。他周身的气息与喧嚣的街市格格不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剑侠世界里。
林清瑶又踮脚望向文书铺。
顾云归正捧着一卷泛黄古籍看得出神,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与热切。
他有他的路要走。
“……罢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心底那点因依赖而产生的慌乱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认知。
他们终究只是同行之人。
在这条漫漫仙途上,她能永远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底那点慌乱彻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