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的命令以惊人的效率传达下来。
当传令兵再次出现在维修所，当着所有匠师和学徒的面，正式宣布莱恩·沃特晋升为“助理匠师”，并宣读关于成立“制式装备优化试行小组”的命令时，整个工坊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莱恩身上。惊讶、难以置信、羡慕、嫉妒、审视…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无声地交织。
**助理匠师**！这意味着莱恩不再是学徒，他的权限、资源配额乃至地位都发生了质的飞跃。在黑铁堡，技术职称的晋升极其艰难，往往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的积累和考核。而莱恩，来到这才多久？
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个“试行小组”和“技术主导”的任命。这意味着子爵大人不仅认可了他，更是将一项可能影响整个堡垒装备体系的任务，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老锤柄面无表情地听完命令，只是粗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他看向莱恩，眼神复杂，“小子，听见了？地方给你腾出来了，东边那个旧材料库房清理一下给你们用。人，我给你调。”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格伦！汉克！莫里斯！你们三个，过来！”
被点名的三人反应各异。
汉克一脸懵懂和惊喜，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兴奋地看着莱恩，仿佛与有荣焉。莫里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慢慢挪了过来，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而格伦，则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锉刀。老人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刻着“不情愿”三个字。他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才在周围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过来，站定后，目光垂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锤柄看着这奇怪的三人组合，尤其是格伦，咧了咧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挥了挥手：“行了，人齐了。莱恩，小组算上你五个人。需要什么工具材料，列单子给仓库。一个月时间，子爵要结果。别搞砸了，也别把正常维修的活儿全耽误了！”说完，他便背着手走开了，将这棘手的摊子完全丢给了莱恩。
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汉克搓着手，试图活跃气氛：“莱恩…啊不，助理匠师！我们…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莫里斯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听…听您吩咐。”
格伦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莱恩看着眼前的团队，心中也是压力巨大。他知道，最大的挑战并非来自技术，而是来自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汉克，莫里斯，格伦师傅。子爵大人的命令大家都听到了。这不是我个人的事情，关系到维修所乃至黑铁堡的未来。我们需要通力合作。”
他看向格伦，语气格外诚恳：“格伦师傅，您的经验和对材料特性的理解，是我远远不及的。这个小组离不开您的把关。很多想法需要您的经验来验证和修正，否则就是空中楼阁。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格伦终于动了动。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莱恩一眼，声音干涩：“老头子只会按老法子干活，不懂什么新优化。子爵的命令，我听从就是了。该怎么干，你说了算。”话语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明显的疏离和消极。
莱恩心中暗叹，知道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他不再强求，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先从清理工作间开始。汉克，莫里斯，我们去把东边旧库房收拾出来。格伦师傅，麻烦您先根据这份清单，”他递过去一张写满了材料名称和数量的羊皮纸，“去仓库核对一下现有库存的品相和批次稳定性，这对我们后续试验至关重要。您是这方面的权威。”
他将一份具体且有分量的任务交给了格伦，既表达了尊重，也确实需要老人的经验。
格伦接过单子，扫了一眼，鼻子里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但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仓库方向走去。至少，这工作是他所熟悉且认可的。
莱恩则带着汉克和莫里斯，走向那个积满灰尘的旧库房。
接下来的半天，小组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开始了初步工作。旧库房里，莱恩三人挥汗如雨地清理着废弃材料和杂物。汉克干劲十足，莫里斯则有些沉默寡言，但活儿也没少干。
而格伦则坐在仓库门口的光线下，戴着老花镜，极其仔细地核对着一份份材料样品，不时用小锤敲敲打打，或是注入一丝微弱的魔力感受其反应，然后在羊皮纸上做着严谨的标注。他工作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傍晚时分，临时工作间初步清理了出来，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有了足够的空间和几张旧工作台。格伦也完成了初步的核对工作，将羊皮纸还给莱恩，上面多了许多详细的批注：“三号灰铁锭含硫偏高，需二次锻打”、“七批次魔铜粉颗粒度不均，建议过筛”、“库存劣质秘银碎屑能量惰性较强，慎用”。
这些批注，价值千金。
“谢谢您，格伦师傅。”莱恩真诚地道谢。
格伦只是摆了摆手，依旧没什么表情：“分内事。”说完，便自顾自收拾工具，准备离开。
小组的第一天，就在这种不冷不热、公事公办的氛围中结束了。
夜晚，莱恩独自一人留在临时工作间里。他点燃油灯，将格伦批注后的清单铺在桌上，又摊开自己那份厚厚的报告和设计图。
他知道，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格伦真正感兴趣，愿意放下成见参与进来的切入点。也需要让汉克和莫里斯更快地理解他的优化思路。
他的目光在报告和格伦的批注间来回移动，大脑飞速思考。突然，他注意到格伦在“灰铁锭”和“符文结构微调”两处都做了最多的标注和疑问。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第二天，小组再次集合时，莱恩没有立刻开始分配试验任务，而是将三人叫到工作台前。台上放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使用标准材料和方法修复的制式胸甲，另一件则是他之前做好的、使用廉价灰铁混合材和优化结构的那件样品。
“格伦师傅，汉克，莫里斯，”莱恩指着两件胸甲，“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传统方法，和我的初步想法。但我知道，尤其是格伦师傅，您担心新材料的可靠性和新结构的未知风险。”
他拿起一把沉重的维修锤，递给汉克：“汉克，用你最大的力气，分别敲击这两件胸甲符文区域的边缘和非核心区。”
汉克愣了一下，接过锤子，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格伦，又看了看莱恩。
“照做。”莱恩点头。
汉克吸了口气，抡起锤子，先重重砸在那件标准胸甲上。
“铛！”一声沉闷的巨响，胸甲剧烈震动，表面的【坚固】符文光芒均匀亮起，稳稳地抵挡住了冲击。
接着，他又全力一锤砸向莱恩那件样品胸甲的非核心区域——那里几乎没有做任何结构优化，使用的也是廉价的灰铁混合材。
“哐！”一声更加刺耳的金属哀鸣响起！那处的甲片明显凹陷了下去，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符文光芒剧烈闪烁，变得极其黯淡！
莫里斯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格伦的眉头死死皱起，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莱恩却面色不变，他指向样品胸甲上那个他优化过的、能量集中的心口区域：“现在，汉克，敲这里。用同样的力气。”
汉克咽了口唾沫，再次举起锤子，对准了那片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的甲片中心，狠狠砸下！
“咚！！”
一声截然不同的、更加沉浑的响声爆发！这一次，胸甲没有发出哀鸣，而是仿佛一块顽铁，将巨大的冲击力牢牢扛住！表面的优化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而凝聚的光芒，所有的能量都在一瞬间被激活并集中在了受力点，光芒之盛甚至超过了那件标准胸甲！冲击过后，光芒迅速回落，但依旧稳定，甲片表面只有一个浅浅的白印，毫发无损！
工间里一片寂静。
汉克张大了嘴巴，拿着锤子不知所措。莫里斯眼睛瞪得滚圆。
格伦猛地向前一步，几乎将脸贴到了那胸甲上！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按在那个被击打的心口区域，又迅速移到旁边凹陷破损的非核心区，来回对比。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老人抬起头，死死盯住莱恩，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你是怎么让它们…分开承受的？！能量…能量没有分散？全都聚到了一点上？！”
莱恩知道，他找到了打开老人心扉的钥匙。
“是的，格伦师傅。”莱恩拿起那份结构优化图，指着上面的能量流线，“这就是结构优化的目的。不是简单地增强整体，而是**引导和分配**。承认材料的局限性，在不重要的地方节省成本和重量，将所有的力量和防御，集中在最需要、最致命的地方。就像士兵格挡，是用盾牌的中心去迎接攻击，而不是用整个手臂的面积。”
他看向格伦，眼神灼灼：“但这需要极其精确的计算和对材料受力极限的把握。这方面，我需要您的经验，格伦师傅。我们需要一起找到每一个部件、每一个符文的‘盾牌中心’在哪里。没有您的帮助，我做不到。”
格伦看着那件“冰火两重天”的胸甲，又看看那些复杂的设计图，最后目光落在莱恩诚恳而充满期待的脸上。
长时间的沉默。
老人脸上的顽固和疏离，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一种属于技术匠人最原始的、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征服欲，终于压过了固有的成见。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手，接过了莱恩手中的设计图。
“哪个地方…是‘盾牌中心’？”他喃喃自语，随即眼神变得专注起来，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里！这里的结构过渡太生硬！能量流到这里肯定会形成涡流，长时间肯定出问题！应该加一个缓坡导流…”
他开始主动参与进来了！
莱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笑容：“您说得对！这里是我计算时忽略的应力集中点！”
汉克和莫里斯也凑了上来，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气氛的明显转变让他们也松了口气。
临时工作间里，第一次响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技术讨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