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你不能走。”
杨婉清紧走两步，站到小七面前，抬起两手挡住杨弘的路，“你……”杨婉清觉得十分难以启齿。这事是小七亲眼所见，自己亲耳所听，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放杨弘离开。
“怎么？你还想拦我不成？”杨弘抬起眼角，嘴边勾起冷笑：“你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侯府大夫人，可管不了我吧。”
凌云盯着杨弘的后脑，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竟没说话。杨弘微微偏头，余光扫了一眼凌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他拢起头发，在脑后绾了个髻。慢悠悠地弯下腰，捡起巾帽，抖了抖，戴回头上。
杨弘这次转过头，倨傲地笑着瞥了凌云一眼说道：“云麾将军，也想拦住本官？或者…云麾将军是想报官？”
在杨弘看来，自己后面站的是太后。杨婉清嫁给了凌云的父亲，既是奴才，又还沾着亲，凌云没胆子把他怎么样。
凌云眨了眨眼，看向杨弘。杨弘对她一笑：“将军先打理家事，恕本官不奉陪，告辞。”说罢，他一拱手转身就走。
杨弘脸上的表情，极其得意和嚣张。这皇城里，除了皇帝，他还真没遇到过敢拿他怎么样的人。
杨婉清上前一步，还想拦，却被凌云一抬手给制止了。待杨弘走远，杨婉清环视一圈说道：“叫个牙婆来。”
被红姑抓着的柳氏脸色立刻变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大夫人，饶了我，我是三公子生母，你不能……”
“我不能？”杨婉清转过脸，挑起眉看她，像在看个傻子。
这个时代，除了月银略高点，妾室跟丫鬟没有什么不同。在主人的眼里，她们跟家里养的猪狗没什么分别，可以随便买卖，赠送。
“大夫人，我错了，看在三公子的份上，留我在府里做个粗使丫头，千万，千万不要把我卖了呀！”柳氏此刻真心慌了。
她本以为，只要拿着凌肃的手在那张文书上摁下手印，自己就是神武侯的母亲。杨婉清再被嫁去和亲。凌云跟安乐侯一成亲，这偌大的侯府就是自己的天下。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不仅落了空，自己跟杨弘的丑事还让小七跟杨婉清看了个通透。这下除了儿子，她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可以救到自己的稻草。
没等杨婉清再开口，凌云手一抬说道：“公主小娘莫急。”
杨婉清看向她，凌云转头对红姑说：“先带下去，莫惊动三公子。”
红姑直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塞进柳氏嘴里，拎鸡仔一样抓着她出了门。杨婉清才问出声：“将军为何留着她？”
凌云犘挲着腰间骨笛，直勾勾地盯着杨婉清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毫不掩饰阴狠地说：“报官，定了她的罪，也就……”
二哥的死，凌云此刻已经确定与柳氏有关，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柳氏。
杨婉清眉头微动，一抹疑惑在她眼里闪过，又立刻消失。她点点头：“对，将军考虑得周全。”
杨弘出了神武侯府，回到家里坐立不安，一直到耳朵里传来四更的梆子响，才一个骨碌跳下床，穿戴整齐匆匆往太后宫里去。
太后年纪大了，每日都醒得很早，寅时宫门刚开，就听得侍女来报说户部侍郎来了。杨云舒很奇怪，这么早，会是什么大事？
“让他进来。”
杨弘乐匆忙进到寝殿，直接就坐在了太后的床边：“姑母……”他把昨晚的事，掐掉了自己跟柳氏被抓奸那一段，仔细给杨云舒讲了一遍。
“凌云既然没阻拦，说明她还忌惮着哀家，毕竟也才二十出头，”杨云舒眉目间有嗔怪，却丝毫没有对杨弘发火，“没事，柳氏任她们处理，今日我便让皇帝下旨，立刻让杨婉清和她都嫁了便是。”
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内。
午时，圣旨一起送到神武侯府，五日后杨婉清启程和亲，安乐侯府上门迎亲。杨婉清和凌云被圣旨打了个措手不及。
凌云还好，嫁不嫁的，她根本不在乎。安乐侯至少长得好看，有了他也就等于有了皇帝的支持，对自己给兄长报仇只会有帮助。
而杨婉清却急了，事情发展得比她想的快，来不及让皇帝知道自己姑母不臣之心。一旦她被送上和亲的花轿，便再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杨婉清接了旨，神情恍惚地捧着回了她跟凌肃的主屋。她坐在床边，看着这个沉睡已久的‘夫君’默默流泪。直到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她才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摸索着出了门。
夜漏深沉，凌云刚熄了烛火，躺到床上，门便被人轻轻叩响。声音很轻，却也很急，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门打开时，暗处的小七已闪到杨婉清身后。轻飘飘的，在黑夜像一个影子。风正掠过，杨婉清的身影就立在那片昏暗中，白皙的脸色在月色下更为苍白，眼角还留着泪痕。
“公主小娘！”凌云的声音有些惊讶，目光却在触及她眼底那点决绝时，软了半分，“这么晚来找我何事？”
杨婉清没接话，只将一卷明黄的纸卷塞进他手里。是太后的懿旨。凌云指尖微沉，还没来得及开口，
“我嫁。”她终于出声，声音比秋露还冷，“但我要你的匕首。”
凌云不解地看向她，朝她身后黑影抬了抬手。
“公主小娘先进屋。”凌云侧身让杨婉清进了屋。刚才黑影站的地方，只剩下树枝在轻轻晃动。
刚关上门，杨婉清便一个转身扑进凌云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凌云身体一僵，随即明白——杨婉清害怕和亲，这是来她这里找安慰了。
“公主，若您真不愿意，待我明日去求皇帝，替你嫁如何？”凌云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说道。
“你！”杨婉清惊得猛一抬头，撞到凌云的下巴。
“对，我替你去，洞房夜就是拓跋图鲁的死期。”凌云勾着嘴角，轻描淡写的说。
她早就对这样弯弯绕绕的宫斗感到不胜其烦，杨婉清一扑过来，她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念头——替嫁。
以自己的本事，洞房夜杀拓跋图鲁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趁乱逃跑，潜进宫里把太后老妖婆一刀了结便是。来个死无对证，谁也不知道是她杀的太后。
“不行!”杨婉清斩钉截铁地说：“你我身量相差太大，挛鞮使臣一看便能认出。”
凌云猛地抬眼，正对上她望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哭哭啼啼，只有孤注一掷的狠劲，还有一丝……
她从未见过，也看不懂的灼热，像藏在冰下的火种。
“我去，洞房的时候杀了拓跋图鲁，回来再悄悄杀了…”凌云捧着她的脸，顿了顿：“你的，姑母。”
“你不能暗杀她。”杨婉清抬着头，看着眼前这张自己心仪很久的漂亮面孔，头竟有一丝晕眩。
她定了定神，说道：“就算挛鞮使臣不介意是谁嫁过去，但……。”
杨婉清沉默片刻，再次抬眼里，眼神决绝。似有些挣扎说道：“我原以为，她只是想争回太子该得的位置，却没想到…她竟承诺挛鞮，事成后割让黑水城。”
“那不是我姑母，是卖国的罪人。国若破，你我，这大晋千万的女子，都将沦为挛鞮人的玩物。”
不等凌云消化这话里的惊涛骇浪，惊讶于杨婉清这样深宫女子俱有的伟大家国情怀。杨婉清忽然往前半步，仰起脸，烛火在她美丽的眼眸里碎裂成万千星辰。
那里面有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
她比她矮了大半个头，此刻踮起脚，发间的银饰轻轻撞了一下，发出细碎的响。下一秒，柔软的触感擦过他的唇角，快得像错觉：
——带着她指尖残留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宫廷香膏的清甜。
如雷轰顶！凌云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忘了。
她却已转身，斗篷的下摆扫过门槛，人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只是远远地飘来最后一句：“若我回不来，记得我……。”
后面的字像四处乱飞的萤火虫一样亮闪闪的散在风里，或者凌云听到了，只是脑子已经被这一个吻烧焦，忘记自己听到罢了。
凌云呆立在门口，指尖还残留着那点转瞬即逝的温度。凌云抬起手，指腹触到杨婉清刚才亲过的位置，烧灼感从唇上传到指尖，再从指尖传遍全身。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哪怕是做为曾经的凌上校时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她，让一个女人亲了！
凌云觉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被一个女人亲了。而这个女人，比自己小两岁，还是如今名义上的神武侯夫人。
最不敢相信的，凌云对这个吻竟然一点儿也不排斥。虽然只是在她唇上那么轻轻地点了一下，那一点温软却让自己竟然有些……
忽然间，凌云有些分不清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想法，还是自己在一次次跟着男生们逗弄女孩子时就预见了端倪？
凌云脑子里嗡嗡的，这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的情节，怎么会？怎么会？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杨婉清被太后的人带回宁寿宫，萧天宇的马车匆匆来到神武侯府。
得知凌弘居然是杨弘的血脉，凌云并没有太多惊讶，毕竟小七才看了个现场。只是，她没想到柳氏跟杨弘那么早就有了奸情。当萧天宇讲起萧天昊失去皇位自杀的事，凌云才陡然间想明白了一切。
凌云知道，凌峰的被俘，凌锐的死，已经不用再往下查了。操纵这一切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还会有谁？
不管为了什么，太后勾结外族，便是国家的罪人。自己如果暗杀了她，她还能以太后之位风光大葬。凭什么？
两个兄长冤死，凌肃如今生不如死。还有，苏青梅的死。如今看来，苏青梅的死应该也非寻常。
凭什么让那老妖婆死后风光大葬？
呼吸间，凌云已心念电转了好几个圈。只是，自己就算拿到太后通敌的证据，又该如何让皇帝同意把她当街凌迟呢？
这毕竟涉及到皇家颜面，自己的话皇帝很难听进去。
而且，自己要如何才能拿到太后通敌的证据？
凌云不相信太后会这么傻，把证据全都保留下来。凌云慢慢把双手抱在胸前，沉思着。
这一夜，凌云的房间里灯一直没有熄。
天光微亮时，她猛地睁开眼睛，眼里再没有一丝迷茫。她抓起枕边的骨哨贴在胸口，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发抖：“大哥，二哥，我会一片一片将害你们的人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