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公寓里只亮着一盏孤灯。
凌默刚结束晚间的静坐,窗外江大校园的方向似乎还隐约传来兴奋的声浪,与他室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震动声打破了寂静。
来电显示是“许教授”。
凌默按下接听键,还未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许教授带着疲惫和焦虑的声音,比往常少了几分从容:
“凌小友,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许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背景音里还能听到纸张翻动和隐约的争论声,似乎他还在工作。
“客气了,许教授。”
凌默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唉,今天你的讲座,我都听说了,堪称惊世骇俗!
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扫你的兴,但……”
许教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凝重,
“关于即将召开的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我们筹备组这边……遇到大麻烦了。”
凌默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分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还要深。”
许教授语速加快,透露出内心的焦灼,
“守正和革新两派,在几个核心议题上僵持不下,几乎是水火不容。
筹备会议开了好几次,不仅没有达成共识,反而矛盾愈演愈烈。”
电话那头传来许教授揉按太阳穴的声音:
“我们原本准备的几套方案,现在看来都过于理想化,根本无法调和这两种极端立场。
而时间越来越紧,西方学界的几位代表人物已经抵达美丽国,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就等着看我们内部意见不一,好在正式会议上掌握主导权。”
许教授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凌小友,我今天听了你在江大关于文明火种的论述,深受震撼!
那是一种超越现有框架的视野,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我们……我们真的遇到瓶颈了。”
他的语气几乎带着一丝请求:
“所以,我冒昧地恳请你,能否提前动身,早点来京都?
我们需要你过来,一起研讨一下,帮我们打开思路,找到破局的关键!
你的见解,或许能成为打破僵局的那把钥匙。”
窗外,一阵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喧嚣。
凌默的目光从璀璨的都市夜景收回,落在室内那方古朴的歙砚上。
电话里,许教授的呼吸声都带着沉重的期待。
片刻沉默后,凌默开口,声音平稳如常:
“好。”
一个字,清晰明确。
许教授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情绪瞬间缓解了大半:
“太好了!太好了!
凌小友,我马上把你的名字加入核心研讨组,相关权限和资料我会立刻安排人发给你。
你看……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这两天。”凌默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好!我这就安排接待事宜!
凌小友,这次……真的要多仰仗你了!”
许教授的声音重新充满了力量。
结束通话,公寓内重回寂静。
凌默将手机放在桌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
江大之夜的狂热尚未完全平息,另一场关乎文明走向的、无声的战役已然拉响了前奏。
他转身,视线掠过书架上那些沉寂的典籍,最终落在一旁空着的行李箱上。
京都,前往美丽国前的文明交锋场,他需要提前入场了。
决定已下,凌默不再耽搁。
在动身前往京都之前,他需要对这个时代的文化学术脉络有一个更直观、更系统的了解,
尤其是关于即将讨论的“文明对话”议题。
他想到了江城古书古物文化收藏馆
——这座被誉为“江城文化心脏”的地方,或许能为他提供一些必要的背景沉淀。
没有惊动任何人,凌默独自一人,在第二天午后驱车来到了位于江城东湖之滨的收藏馆。
与一般博物馆不同,这里更像一个不对普通公众完全开放的研究型机构,环境清幽,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书卷气。
出示了许教授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特别阅览证,凌默在一位年轻馆员的引导下,穿过层层门禁,走进了古籍文献区。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墨锭和淡淡防虫药剂的混合气味,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摆放着无数或线装、或精装、或卷轴形式的文献,静谧而庄严。
他的目标明确,直接调阅了近五十年来关于“中西文明交流史”、“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化认同”、“近现代华国哲学思潮流变”等相关主题的核心学术期刊、会议论文集以及一些未曾大规模刊印的内部研究报告。
他寻了一处靠窗的安静位置坐下,窗外是摇曳的竹影。
馆员将一摞摞厚重的书刊和档案盒小心地放在他面前宽大的阅览桌上。
凌默沉下心来,开始快速而高效地翻阅。
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捕捉着关键信息和核心论点。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眉头微微蹙起。
正如他此前隐约感知到的那样,这个时代在华国文化界,
尤其是在面对西方文明冲击的问题上,存在着几种鲜明且对立的思潮,且争论颇为激烈。
一种可称为 “传统守正派” 。
其论述多发表在《国学精粹》、《华夏文化研究》等刊物上,
行文古雅,引经据典,极力推崇华国传统文化的纯粹性与至高性,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
对于西方文化的影响持高度警惕甚至排斥的态度,认为那是对华国文化本源的污染和稀释。
字里行间充满了文化本位主义的优越感,但也隐隐透露出一种面对时代洪流的无力与固执。
另一种则是 “激进西化派” 。
其阵地多在《现代思潮》、《环球视野》等更具“先锋”色彩的杂志上。
他们大量引用西方哲学、社会学理论,言辞激烈地批判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与“惰性”,
认为唯有全面拥抱西方现代的、普世的价值观与制度文明,华国才能真正实现现代化,融入世界主流。
其文风犀利,甚至有些偏激,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和对自身文化传统的深刻不自信。
而处于两者之间的,是人数更多、声音也更复杂的 “调和探索派” 。
他们试图寻找中间道路,既承认传统文化价值,也认可西方文明中的积极因素,提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但凌默注意到,其中许多文章流于表面,论述空泛,
要么是简单的“各打五十大板”,
要么提出的“融合”方案显得生硬且理想化,缺乏真正有说服力的理论根基和实践路径。
更有甚者,只是将中西概念进行机械的比附,显得不伦不类。
“果然如此……”
凌默放下手中一本装帧精美的《中西文化比较研究年刊》,轻轻揉了揉眉心。
这些争论,在他前世的知识体系里并不陌生,
但亲眼看到这个平行世界同样陷入类似的困境,还是让他感到一丝沉重。
许教授所说的“困难”和“分歧”,其根源就在这里。
守正派可能嫌官方立场不够坚定,西化派可能觉得改革步伐太慢,
而调和派则可能因为拿不出真正有力量的方案而陷入内耗。
这种思想界的撕裂与迷茫,无疑会影响到高层决策的底气和在国际舞台上发声的力量。
他继续翻阅,特别留意那些关于即将召开的“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的前期研讨资料和学者建言。
他发现,争论的焦点高度集中:
如何在全球化背景下,既保持文化独特性,又能赢得广泛理解与尊重?
如何处理与西方主流话语体系的关系,是融入、对抗还是另起炉灶?
这些问题,对于拥有另一个世界完整文明视野的凌默而言,其实有着更为深邃和超脱的答案。
但他需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具体语境和争论的细节,才能让自己的发言更具针对性和说服力。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近黄昏。
凌默合上最后一本档案册,轻轻呼出一口气。
一下午的高强度阅读,让他对这个时代的文化学术生态有了更清晰、也更严峻的认识。
“思想的战场,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考验智慧。”
他低声自语,目光深邃。
他知道,自己此去京都,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友好的学术交流,
更可能是一场需要厘清迷雾、确立方向的观念之战。
收藏馆的这片宁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序幕。
凌默将一册档案轻轻合上,指尖在略显粗糙的封面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一下午汲取的信息沉淀于心。
窗外的竹影已被夕阳染上暖金,馆内愈发静谧。
他站起身,准备将资料归还。
就在他抱着厚厚一摞书刊走向服务台时,在两排高大书架的转角处,
一个窈窕的身影让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那人正微微踮起脚尖,试图取阅书架上层一套线装的《乐府诗集》。
这个动作让她身体的曲线展露无遗
——一件黑色的一字肩针织上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精致的锁骨与圆润的肩线,
细腻的肌肤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泛着柔光。
外搭一件经典粗花呢的短款小香风外套,更添几分名媛的精致与优雅。
下身是一条同系列的高腰短裙,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挺翘的臀线完美呈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透肉的黑色丝袜中,
若隐若现的肌肤质感与丝袜的微光交织,散发出无声的魅惑。
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小羊皮浅口高跟鞋,让她本就高挑的身姿更显挺拔。
是颜若初。
此刻的她,与在演唱会上那个优雅淡然的形象有所不同,
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几分生动与鲜活的吸引力,
在这古朴的书架间,魅力四射,宛如一颗骤然闯入的璀璨明珠。
凌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几乎同时,颜若初也若有所觉,侧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触及凌默时,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眸子瞬间睁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惊愕化为难以抑制的、如同星火迸发般的惊喜。
“凌……凌先生?”
她的声音比上次听到时听到的更加清柔,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微颤。
她下意识地放下踮起的脚尖,丝袜包裹的双腿并拢,站姿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矜持。
凌默的目光在她那身与收藏馆氛围既冲突又奇异地融合的精致装扮上掠过,
尤其是在那夺目的肩线与修长的双腿上短暂停留,
随即落在地手中那套《乐府诗集》上,心中了然。
他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带着些许调侃:
“颜小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看来,不只是对《长恨歌》感兴趣?”
颜若初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如同白玉染霞。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中的诗集,声音轻柔却带着明显的激动:
“是……是的。
其实,不止是《将进酒》。”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凌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
“昨天您在江大的讲座,
我……我后来反复看了录播。
文学是文明的火种……
您说的太好了!
真的!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将文学讲到那样的高度,那么的……震撼人心!”
她似乎一时找不到更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微微喘息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更加真诚:
“以前在国外,接触这些诗词总觉得隔着一层,像是观赏博物馆里的展品。
但听了您的讲座,尤其是最后那部分,
我忽然觉得,那些文字活了过来,它们不再只是故纸堆里的符号,
而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东西。
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地来这里,想离这片土壤更近一些,
想多看看,多了解。
没想到……能遇到您。”
她说话时,戴着精致手链的手腕轻轻比划着,眼神亮得惊人。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眼神中的欣喜、敬佩和那抹因装扮带来的微妙羞涩也不似作伪。
凌默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因深刻文化共鸣而生的、真诚的求知欲。
“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凌默颔首,目光扫过周围林立的书架,
“沉下心来,能与古人对话。”
“您也是来……”
颜若初好奇地看向他怀中那明显是近现代学术期刊和内部报告的厚重书册,这与她想象中的诗人凌默似乎有些不同。
“查些资料。”
凌默言简意赅,并未深言,
“准备去参与一个学术会议。”
“学术会议?”
颜若初眼中的惊讶与敬佩交织。
凌默给外界的印象一直是音乐才子,顶多加上个诗人名头,
突然与“学术会议”联系起来,让她感到意外,
但联想到昨天江大讲座的深度,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本就该是如此深不可测。
“嗯,关于文明对话的。”
凌默没有过多解释,转而问道,
“颜小姐找到想看的书了?”
“正有些选择困难呢。”
颜若初微微蹙眉,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苦恼,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凌默,
高跟鞋的鞋尖无意识地在地毯上轻轻点了一下,
“凌先生若是不忙,能否……为我推荐一二?
我初涉此道,怕走了弯路。”
她微微仰头看他,这个角度让她优美的颈部线条和一字肩的设计更显突出。
她的请求自然而坦诚,带着对知识的尊重和对凌默无条件的信任,
而她那身过于亮眼的装扮,又为这求知的过程平添了几分动人的色彩。
凌默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期待,又想到她此前毫不掩饰的支持以及刚才对江大讲座的真挚反馈,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
“也好。”
他领着颜若初在古典文学区的书架间缓步穿行,高跟鞋与丝袜在地毯上移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
他偶尔驻足,精准地从浩瀚书海中抽出一两册,递给她。
“若对《乐府》感兴趣,可先从这本《乐府诗选注》入手,注解精当,入门适宜。”
“《唐诗鉴赏辞典》虽工具书性质,但大家手笔,有助于理解意境。”
“若想了解诗人生平与时代,这本《唐代诗人丛考》史料扎实,可作参考。”
他的推荐言简意赅,却直指核心,显露出对古典文学领域非同一般的熟悉程度。
颜若初认真听着,接过每一本书时都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
她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在书架投下的阴影中更显轮廓分明,
心中那股因不期而遇而产生的悸动,和对他才华的深深敬佩,
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好奇与探索欲的情绪。
他不仅会写诗,会吟诵,能讲出那样深刻的文学理论,竟还对这浩如烟海的古籍如此熟稔?
这与她身边接触过的所有异性都截然不同。
“谢谢您。”
她抱着一摞凌默为她挑选的书,由衷感谢,眼眸亮晶晶的,
与她这一身魅力四射的装扮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这些……我会好好看的。”
凌默看着她那副如同得了心爱礼物般的模样,不禁莞尔:
“读书是好事,但也不必贪多,循序渐进就好。”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透过高窗,为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在这充满墨香的古籍丛林中,音乐才子与豪门千金因诗词而起的这次意外邂逅,没有网络的喧嚣与浮华,
只有安静的交流与知识的传递,以及那包裹在黑色丝袜中、踩着高跟鞋的优雅身影,为这方古朴空间注入了一抹鲜活亮丽的色彩。
收藏馆的独立阅览室内,静谧得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柔和的灯光洒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凌默与颜若初相对而坐,各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凌默面前摊开的是那份关于“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的背景报告,
他目光沉静,阅读速度极快,偶尔会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点。
而颜若初则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凌默为她推荐的《乐府诗选注》,神情专注,
时而因读到精妙处而微微颔首,时而又因不解而轻蹙秀眉。
室内暖气充足,颜若初早已将那小香风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
一字肩的设计让她优美的颈部与锁骨线条完全展露,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微微低头看书时,几缕碎发垂落,被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拢到耳后,
那专注的侧颜,与身上那件略带性感的一字肩上衣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既知性又动人。
偶尔,她会从书页中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桌对面的凌默。
看他凝神阅读时低垂的眼睫,看他握着钢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沉静如水的侧脸轮廓。
每一次偷瞄都很快,如同蜻蜓点水,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也怕被他察觉自己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心绪波动。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颜若初轻轻合上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凌默不知何时也从报告中抬起、望向她的目光。
“看累了?”
凌默放下笔,随口问道,声音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有一点。”
颜若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些古籍的字句,需要慢慢消化。”
她顿了顿,眼神中带着真诚的赞叹,
“凌先生,您推荐的这本书很好,让我对乐府诗的理解深入了很多。”
凌默微微颔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平和地说道:
“说起来,演唱会结束后,网络上有些嘈杂的声音,多谢你当时出言力挺。”
他指的是当时有人质疑他作品“来路不明”,以及嘲讽他“没有权威奖项认可”时,颜若初那掷地有声的回应。
颜若初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先是一怔,
随即,一抹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如同春日暖阳,
驱散了方才看书时的沉静,更添几分鲜活。
“凌先生您太客气了!
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快,“那些质疑根本站不住脚。
您的才华,根本不需要那些所谓的奖项来证明。
您看,昨天江大的讲座,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凌默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推崇。
能得到凌默亲口的感谢,显然让她心情极好,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凌默看着她毫不作伪的开心,唇角也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这次峰会,在美丽国举办。
议题核心也绕不开与西方文化的对话与碰撞。
颜小姐对美丽国,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让颜若初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略显复杂的表情。她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坦然地看着凌默:
“凌先生,不瞒您说,
我虽然出生在华国,但童年和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美丽国度过的。
我在那边读的中学和大学,主修的……就是西方文化与艺术史。”
这个答案,让凌默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穿着时尚、对华国古典诗词展现出浓厚兴趣的女子,没想到她竟有着这样的成长和教育背景。
颜若初似乎看出了他的讶异,继续解释道:
“所以,我对美丽国,或者说对西方主流文化圈的那套逻辑和话语体系,
可能比很多长期生活在国内的人,要更熟悉一些。
也正因为学过、深入了解过,我才更加明白,
为什么凌先生您在江大提出的文明火种论,
以及您作品中那种独特的东方气韵,会如此珍贵和具有冲击力。”
她的话语诚恳而深刻,并非浮于表面的恭维。
凌默闻言,若有所思。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再次落在颜若初身上时,
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多了几分审视与考量。
眼前这位颜家千金,不仅拥有雄厚的财力背景,
更有着在西方文化环境中长期浸染、系统学习的独特经历。
她既对华国文化怀有真诚的向往与认同,至少从他目前观察来看,又深谙西方文化的那一套“游戏规则”。
这次峰会,华国方面面临的最大挑战,正是来自西方文化界预设的话语体系和评判标准。
许教授他们的困境,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对手”的不够了解,或者了解得不够透彻。
而颜若初,这个看似偶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其独特的背景和认知,
或许……真的能让他对即将面对的“战场”,有更直观、更深入的了解。
“原来如此。”
凌默缓缓开口,目光深邃,
“这倒真是……有点意思了。”
凌默的问题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颜小姐对即将召开的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了解多少?”
许是还沉浸在凌默突然道谢的欣喜和对自身背景的回忆中,
颜若初一时有些走神,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带着一丝迷茫看向凌默,那眼神像蒙着一层薄雾。
凌默并未介意,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并说出了大会的全称:
“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许教授说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牵头,联合多家顶级学术机构主办。”
“什么?!”
颜若初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那双漂亮的眸子因极度震惊而睁得极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微张的嘴,那副惊愕的模样,与她平日优雅淡然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世……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
凌先生,您说的是那个……十年才举办一次,
汇聚全球最顶尖文化学者、思想家,讨论人类文明未来走向的……那个峰会?”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明显的颤音。
凌默平静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
“我的天……”颜若初喃喃自语,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被这个消息冲击得不轻。
她看向凌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敬佩、震惊、恍然,交织在一起。
“这个大会……我太知道它的分量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试图向凌默传达这个会议的极端重要性: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区域性学术交流!
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牵头,多家顶级学术机构联合主办的世界级顶尖文化盛会!
与会者的名单,简直就是一部世界文化名人录,每一个名字都重若千钧!”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看到了那无形的战场:
“那里的讨论,将直接触及各文明的核心价值观、历史叙事、哲学根基!
关乎到在未来全球文化格局中,
谁的理念更能引领方向,
谁的故事更能打动人心,
谁的文化更具被认可的价值!
这绝不是象牙塔里的清谈!”
她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无比郑重:
“其结论和产生的思潮,将直接影响未来数十年的国际文化舆论场。
讨论成果通过全球主流媒体放大,直接影响各国公众的文化认知和民族自豪感,甚至会影响国家间的文化政策!
凌先生,这是一场争夺文化定义权和未来话语权的关键战役!”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凌默,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敬佩:
“代表一个国家出席这样的场合,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
不仅需要无与伦比的学养和思辨能力,更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从容气度,
因为面对的将是世界上最顶尖、也最挑剔的头脑!”
她一口气说完,才仿佛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收敛了情绪,但眼中的震惊依旧未退。
她忍不住问道:
“可是……凌先生,如果我没记错,
这个峰会……不是定在12月吗?现在才……”
“没错,是12月。”
凌默接口道,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颜若初描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文化战役,于他而言只是寻常,
“我要先去京都,与许教授他们会合。
华国内部对于此次与会的基本立场和核心论述,尚有不少分歧,需要先统一声音,凝聚共识。
然后,再出发前往美丽国。”
颜若初瞬间明白了。
原来凌默不仅仅是作为学者个人受邀,
他此行,竟还肩负着为华国文化阵营整合思路、定调发声的重任!
这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古朴阅览室里,平静地说出如此重大使命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衣物,神色淡然,
与刚才她所描述的那个群雄逐鹿、硝烟弥漫的世界级文化战场,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
可偏偏,他就是即将踏入那个战场中心的关键人物之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颜若初心头涌动,
有对凌默肩负重任的震撼,有对他从容气度的折服,
更有一种……想要更深入了解他、甚至靠近他的冲动。
她稳了稳心神,原本只是出于对文化的兴趣和对他个人的好感而进行的交谈,
此刻却因为“世界文明对话与发展峰会”这个重磅信息的注入,变得截然不同,仿佛凭空增添了几分重量与深意。
凌默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可能误会了什么,
于是微微摇头,指尖在摊开的书页上轻轻一点,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颜小姐可能误会了。
我此次去京都,并非以官方代表的身份。
他抬眼,目光清正地看向颜若初:
许教授邀我,是以私人顾问的身份参与前期研讨。
说到底,是去学习的。
见颜若初欲言又止,他继续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
华国文化界人才济济,论资历,论对体制内学术规范的熟悉,我都还差得远。
许老邀我,看中的或许是我在江大提到的那些不成体系的思路,希望能给沉闷的讨论带来些不一样的角度。
他唇角牵起一丝微笑:
至于最终能否参与峰会,以什么身份参与,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听到凌默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颜若初眼中的震惊慢慢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敬佩。
她微微歪头,看着对面神色平静无波的凌默,忍不住轻声感叹:
凌先生,您太谦虚了。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算不一定是最终定调的国家发言代表,
但能够受邀参与华国代表团内部的核心研讨,这本身......就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事情了!
她回想起自己在美丽国求学时所听闻的关于这个峰会的种种信息,语气不由地带上了几分肃然:
您可能不太清楚,或者说,是您不在意。
但我因为学的是这个方向,多少听说过一些。
光是能够参与到各国代表团内部研讨的学者,哪一个不是在各自领域深耕数十年、着作等身、声名显赫的业内泰斗?
他们的名字,本身就是学术界的金字招牌。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凌默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上,
与自己脑海中那些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学者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种反差让她更加觉得凌默的参与堪称奇迹。
不瞒您说,
颜若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却也坦诚,
以我颜家的背景,在商业领域或许还能有些影响力,
但在这种级别的世界文化盛会面前,真的......很渺小。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由思想、学识和历史重量构筑的舞台。
金钱和商业势力,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
她看向凌默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打破了某种既定规则的存在:
所以,凌先生,您能在这个阶段就被邀请加入核心研讨,
这本身就证明了您的学识和见解,已经得到了最高层面的认可。
这远比赢得任何音乐奖项,都要难得得多。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没有丝毫的嫉妒或怀疑,
只有对知识和思想力量的纯粹尊重,以及对凌默能够踏入那个殿堂的由衷钦佩。
在她看来,凌默这份看似随意的态度,并非故作姿态,
而是源于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认知与平静。
这种认知,远比任何张扬的自信,都更具力量。
凌默没有在代表身份的话题上继续纠结,
他话锋一转,看向颜若初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纯粹的探讨意味:
“既然颜小姐系统学习过西方文化与历史,
那正好,有些直观的感受,或许比书本上来得更真切。”
颜若初闻言,眼眸一亮,显然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
能与他分享自己熟悉的领域,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她稍稍坐直了身体,之前那种略带仰视的姿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属于学者的自信气场自然流露出来。
“凌先生想了解哪方面?”
她唇角微扬,语气从容了许多。
谈到专业,她显然底气十足。
二人从西方文学的源头
——古史诗、悲剧谈起,延伸到文艺复兴的人文觉醒,
再到启蒙运动的理性光辉。
颜若初的论述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显示出扎实的学术功底和对西方文化脉络的深刻理解。
她坦言,多年浸润其中,
她确实欣赏乃至推崇西方文化中那些强调个体价值、逻辑思辨与批判精神的内核。
凌默静静听着,偶尔插言提问,问题都切中要害,引导着话题逐渐转向东西方文化的深层差异。
起初,气氛是和谐而融洽的,如同两位惺惺相惜的学友在交换见解。
然而,当话题触及“文明延续性与历史观”时,分歧出现了。
颜若初基于她的认知,认为西方文明那种不断自我否定、断裂式革新的模式,更具活力与进取性,
是推动现代世界发展的关键动力。
她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这种“突破”模式的推崇。
凌默听完,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他并非针对颜若初个人,但在这一刻,
他仿佛下意识地将她视作了那种盲目推崇西方模式、却对自身文明底蕴认识不足的代表。
一种源于对华夏文明深沉挚爱而产生的、近乎本能的辩驳欲涌了上来。
“断裂,便代表先进?
延续,便是守旧?”
他的声音陡然清朗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气,
目光如炬地看向颜若初,仿佛要穿透她西方学术训练构筑的认知壁垒。
“你只看到西方几次断裂后的新生,
可曾细思,我华夏文明数千年绵延不绝,
历经多少异族入侵、内部动荡、思想冲击,
却总能将其消化、融合,纳入自身浩荡洪流?
这需要的,是何等强大的文化向心力和坚韧生命力!”
他的话语变得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义正辞严的气势:
“西方文明如同火把,几次险些熄灭,
需重新点燃,看似耀眼,却根基不稳!
而我华夏文明,是永不枯竭的地下长河,表面或有波澜,深处却始终奔流不息!
这份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自我更新能力,
这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磅礴气度,
岂是那些依靠断裂寻求生机的文明可比?”
颜若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咄咄逼人的气势给镇住了。
她张了张嘴,脸颊因急切和羞愤而泛起红晕。
她想要反驳,想指出他话语中的“偏颇”,想扞卫自己所学知识的“正确性”,
可一时间,脑海里那些熟悉的西方理论在对方这基于漫长历史纵深构建的宏大叙事面前,
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竟找不到一个有力的切入点来反击!
凌默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窘迫,或者说,
他完全沉浸在了扞卫自身文明尊严的激昂情绪中,
继续逼问,语气更加沉凝:
“你推崇他们的个体与批判,却可知我华夏文化中蕴含的个体与社会和谐共生的至高智慧?
你欣赏他们的理性光辉,又可懂我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中人与天地万物共鸣的深邃哲思?
数百年辉煌,固然值得借鉴,
但数千年积淀的生存智慧与精神底蕴,
才是真正不朽的财富!
这,才是我辈文化自信的根源!”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颜若初的心上。
不是被说服,而是被这种几乎不容置喙的、强大的逻辑和气势压制得无法喘息!
她感觉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自尊心仿佛被刺痛,一种混合着羞恼、急切、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凌默,
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