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热兰遮城 - 炮火洗礼
晨雾如同羞怯的处子，尚未被初升的旭日完全驱散，缱绻地缠绕在台员岛西南海岸的泻湖与沙洲之间。然而，这片宁静即将被钢铁与烈焰彻底撕碎。
由郑芝龙舰队为前导，大明远征舰队主力排成攻击阵型，如同一条苏醒的深海巨蟒，缓缓迫近那座扼守大员湾入口的巨兽——热兰遮城。这座由荷兰东印度公司耗费巨资修建的棱堡，以其独特的五角星形结构突兀地矗立在沙洲之上，砖石结构的城墙厚重而陡峭，面向大海的炮位密密麻麻，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城堡上空，红白蓝三色的荷兰国旗有气无力地垂挂着，直到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凄厉的警报声，才仿佛惊醒了这座沉睡的堡垒。
“镇海号”旗舰的指挥舱内，气氛凝重如山。沈廷扬通过大型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热兰遮城的每一个细节。城墙的高度、炮位的分布、外围工事的设置，都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张攻击路线图。
“红毛夷果然经营日久，这棱堡确是硬骨头。”站在他身旁的郑芝龙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早年与荷兰人打交道甚多，深知其舰炮和城堡的厉害。“看其布置，主力炮火皆集中于面向海口方向，我军若强行突入港内，必遭交叉火力覆盖。”
沈廷扬放下望远镜，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无妨。陛下早有明训，‘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我等何必按红毛夷的设想，去硬闯其预设的死亡地带？”他转向传令官，声音清晰而果断：“传令！主力舰队于港外最佳射程处展开，保持战列线姿态，目标——热兰遮城面海炮台及城墙，进行首轮火力校射！郑提督所部，警戒侧翼，防备敌舰突袭或小股部队迂回！”
“得令！”
旗语挥动，号角长鸣。庞大的明军舰队开始灵活地变换队形。以“镇海号”为首的二十余艘新式炮舰，侧舷对准热兰遮城，缓缓排成一条优雅而致命的弧线。水兵们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最后的准备，测量距离，调整射角，将沉重的开花弹和实心炮弹填入锃亮的炮膛。这些由格物院督造、采用铁模铸炮法精炼而成的舰炮，无论是射程、精度还是威力，都已远超这个时代的一般水准。
热兰遮城方面，显然也意识到了明军意图进行远程炮击。城堡上空响起了急促的钟声，荷兰士兵慌乱地奔向炮位，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吼叫隐约可闻。他们试图抢先开火，利用棱堡炮位较高的优势进行压制。
“轰！轰！轰！”
零星的、略显仓促的炮声从热兰遮城响起，几枚沉重的铁球呼啸着划过天空，落在明军舰队前方数百米的海面上，激起粗大的水柱。这是荷兰守军的警告和试探，也暴露了他们射程上的些许窘迫。
沈廷扬嘴角掠过一丝冷峻的笑意：“蚍蜉撼树，徒增笑耳。”他再次下令：“各舰听令，目标敌炮台，三发急速射，放！”
刹那间，仿佛雷神震怒，天地失色！
“镇海号”率先发出怒吼，侧舷超过三十门重型加农炮和榴弹炮次第喷吐出炽热的火舌，浓密的硝烟瞬间笼罩了半侧船身。紧接着，整条战列线上的明军炮舰齐齐开火，隆隆炮声连绵不绝，汇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声浪，连海面都为之剧烈颤抖。数十枚黑点拖着淡淡的烟迹，以惊人的速度跨过数里的海面，精准地砸向热兰遮城！
“轰隆——！”“咔嚓——！”
第一轮齐射的效果远超预期！至少有四五枚炮弹直接命中了棱堡面向大海的炮位或城墙垛口！实心炮弹携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在砖石上，顿时碎石横飞，一段垛口应声坍塌，将后面的一门重炮连同炮手一同埋葬。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凌空爆炸的开花弹（榴弹），虽然引信技术尚不完美，仍有近半在城墙上方或守军人群中炸响，四射的破片和冲击波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清空了一片区域。惨叫声甚至隐约压过了炮火的余音。
荷兰守军被这精准而猛烈的炮火打懵了！他们依为干城的棱堡，在对方超乎想象的远程火力打击下，竟然显得如此脆弱！明军火炮的射程和威力，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上帝啊！这些中国人的火炮……是魔鬼的武器吗？！”一个年轻的荷兰军官望着身旁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同袍，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城堡总督府内，荷兰驻台员总督揆一（martinus Sonck）接到前线报告，又惊又怒。他冲到窗前，亲眼看到一枚明军炮弹精准地削掉了棱堡一角的一座了望塔，心都在滴血。“不可能！他们的炮怎么会打得这么远？这么准？！命令所有火炮，全力还击！不能让他们肆意妄为！”
然而，在明军有条不紊的跨射压制下，热兰遮城的反击显得凌乱而无力。他们的炮弹大多落在了明军舰队前方的海里，少数侥幸飞过战列线的，也因距离过远而失去了大部分威力，只在舰船附近激起一些浪花。明军战舰则充分利用其机动性，在完成一轮齐射后，会稍稍调整位置，避开对方可能的反击焦点，然后再次倾泻死亡之雨。
炮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热兰遮城面向大海的炮位大多被摧毁或压制，城墙多处破损，浓烟和火焰在城堡上空升腾，昔日不可一世的棱堡已是伤痕累累。
沈廷扬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果，满意地点了点头。“红毛夷的海上獠牙已被敲掉大半。传令：炮火延伸，覆盖城堡内部及码头区域！登陆舰队，开始行动！”
早已等候多时的登陆舰队，主要由郑芝龙麾下的中型帆船和改装运输船组成，满载着两个营共计约一千五百名海军陆战营官兵，在数艘轻型炮舰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向预定的登陆点——热兰遮城北面的一处海湾冲去。
登陆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热兰遮城的守军被主力舰队的猛烈炮火牢牢钉在城堡内，根本无法有效组织对滩头的拦截。只有零星的火枪射击从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但对密集登陆的明军威胁甚微。
陆战营官兵们穿着利于涉水的轻甲，手持燧发枪，腰间别着手榴弹（震天雷），在军官的带领下，动作迅捷地跳下舢板，蹚过齐膝深的海水，冲向沙滩。他们训练有素，登陆后立刻以哨（连）为单位，展开成散兵线，建立防御阵地，并向内陆派出斥候。
一名年轻的陆战营把总（连长）姓陈，是第一批从天津武学毕业的军官生，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海水，兴奋地看着身后源源不断登陆的部队，对身边的哨长笑道：“嘿！还以为红毛夷多厉害，原来也是银样镴枪头！被咱们的炮舰一顿狠揍，就当了缩头乌龟！”
哨长是个参加过辽东战役的老兵，较为沉稳，低喝道：“休得轻敌！攻城拔寨，步战才是根本！这岛上丛林密布，小心红毛夷的伏兵和土着袭扰！快，让你的人向前推进二百步，占领那片高地，建立炮兵阵地！”
“得令！”陈把总收敛笑容，立刻指挥手下士兵向前推进。他们的任务，是尽快建立稳固的滩头阵地，并为即将运送上岸的轻型野战火炮提供掩护，从而可以从陆地上炮击热兰遮城的侧翼和后方。
与此同时，“镇海号”上，沈廷扬接到了登陆成功的旗语信号。他微微松了口气，但目光依旧凝重。他知道，攻克热兰遮城这等坚固棱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天的炮火优势只是开局，真正的硬仗，可能还在后面残酷的围城和可能的陆上攻坚。
郑芝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钦佩：“沈军门，今日这手‘隔山打牛’，真是让郑某大开眼界！红毛夷此刻，怕是肠子都悔青了，不该招惹我大明天朝！”
沈廷扬淡淡道：“仰仗陛下圣明，格物院诸公心血，将士用命罢了。一官兄，切莫懈怠。荷夷经营此地多年，根深蒂固，且其从巴达维亚来的援军，恐怕已在路上。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望向远处冒起滚滚浓烟的热兰遮城，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眼前的战场，看到了更遥远的南洋波涛。
“告诉兄弟们，初战告捷，值得嘉奖。但入夜后需加倍警惕，严防荷夷狗急跳墙，发动夜袭。明日拂晓，陆上炮兵阵地必须建立起来！我们要让热兰遮城，彻底变成一座孤岛，一座坟墓！”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一片血色，也与热兰遮城燃烧的火焰交相辉映。大明帝国向海洋扩张的獠牙，在这一天，首次狠狠地咬入了敌人的血肉之中，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