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
冷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坚冰，瞬间击碎了所有嘈杂的争论与恐惧的呜咽。
哈森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焰姑娘！不可啊！那是狼吻谷！长生天遗弃之地！进去的人会……」
「会怎样？」冷焰打断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又看向同样面无人色的巴根，以及后面那些瑟瑟发抖的族人，「比被血蹄的‘夜枭’追上，乱箭射死，或者拖回去剥皮抽筋，挂在旗杆上风干更糟吗？」
她的话语像带着冰碴子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的恐惧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更深沉的、对现实处境的绝望认知。
哈森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颓然地低下头，粗重地喘息着。巴根老泪纵横，喃喃道：「都是死路……都是死路啊……」
「留在这里，十死无生。」冷焰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跟他走，进入狼吻谷，九死一生。」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劈开沉重的绝望，「选哪个？」
没有人能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白蹄靠在岩壁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始终未曾散去。他似乎很享受冷焰这种在绝境中依旧能掌控局面的魄力。
「看来，答案很明显了。」白蹄轻笑一声，站直身体，「既然决定了，就别再浪费时间为虚无缥缈的传说哭泣了。抓紧时间，狼群挡不了‘夜枭’太久，他们的巫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提到「巫师」，众人又是一颤，仿佛那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诅咒。
「走！」冷焰不再多言，果断下令。
哈森和巴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命般的决绝。他们嘶哑着喉咙，开始催促族人：「起来！都起来！跟上！不想现在死的，就跟上！」
残存的队伍，大约只剩下三十余人，其中还有近半带伤，相互搀扶着，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悲壮，跟随着白蹄，钻入了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山缝。
冷焰留在最后，她看了一眼身后山坡下方。狼群的嚎叫与人类的喊杀声依旧混杂在一起，但明显能听出，狼群的声势正在减弱，而血蹄骑兵的组织性正在恢复。时间确实不多了。
她不再犹豫，弯腰钻入裂缝。
裂缝内部阴暗潮湿，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只有些许微光从头顶极窄的缝隙渗入，勾勒出怪石嶙峋的轮廓。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黏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腐殖质和某种野兽腥膻的古怪气味，令人作呕。
道路极其难行，时而需要侧身挤过仅容胸膛通过的窄道，时而需要攀爬湿滑的岩壁。队伍行进得很慢，压抑的哭泣声、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伤者忍不住发出的呻吟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白蹄却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在黑暗中如同幽灵般穿梭，脚步轻捷，甚至不需要火光照明。他偶尔会停下来，侧耳倾听片刻，或者用手触摸岩壁上某些特定的痕迹，然后继续前行。
大约在黑暗中艰难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并且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快到出口了。」白蹄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人们精神一振，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加快了脚步。
当最后一个人踉跄着挤出狭窄的裂缝，眼前豁然开朗，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并非他们想象中那种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而是一片笼罩在灰蒙蒙天光下的奇异谷地。天空似乎永远被一层薄薄的、带着诡异淡绿色的雾气所笼罩，看不到太阳，也分辨不出具体时辰。谷地四周是陡峭入云的黑色岩壁，光滑得如同镜面，难以攀爬。
谷地中央，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幽深得发黑的水域，像一块巨大的、沉寂的墨玉。水边生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有的开着色泽艳丽却形状诡异的花朵，有的则长着如同金属般的漆黑叶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树木之间，随处可见森白的兽骨。有些骨架极其庞大，远远超出了寻常狼的尺寸，头骨上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腐殖质和野兽腥膻的气味更加浓郁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吸入肺中，让人隐隐产生眩晕和恶心感。
「这……这里就是狼吻谷？」哈森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紧紧握着弯刀，警惕地环视四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阴影里扑出来。
「欢迎来到我的‘乐园’。」白蹄张开手臂，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看，多美的地方。安宁，隐秘，而且……安全。」
「安全？」巴根指着远处一具几乎有一人高的、属于某种未知猛兽的巨型头骨，声音发颤，「这……这叫安全？」
「至少，血蹄的人不敢进来，不是吗？」白蹄无所谓地耸耸肩，「至于这里的‘居民’……」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它们很听话。」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东西！」有人惊恐地大叫，队伍瞬间一阵骚动，人们挤作一团，武器对外，如临大敌。
只见几只体型比寻常野狼稍大、毛色灰黑、眼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狼，缓缓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它们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群闯入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噜声。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几头狼的额头上，似乎都有着一道浅浅的、类似月牙形的白色印记。
「是……是它们！刚才帮我们挡住‘夜枭’的狼！」哈森认出了这些狼，但恐惧并未减少分毫。毕竟，狼就是狼，是野兽。
「放松点。」白蹄走上前，竟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其中一头最为雄壮的公狼的头颅。那匹狼非但没有攻击，反而顺从地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类似家犬的、带着依赖的哼唧声。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驱狼已是闻所未闻，这……这驯狼如犬，简直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你……你到底是谁？」哈森看着白蹄，如同看着一个怪物，声音干涩地问道。
白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拍了拍那头公狼，那狼低吼一声，带着其他几只狼，转身消失在怪石和丛林中。
「我是谁不重要。」白蹄转过身，面对惊疑不定的众人，「重要的是，在这里，你们需要遵守我的规矩。否则，不需要血蹄动手，这里的‘居民’就会帮你们彻底解脱。」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什么规矩？」冷焰开口问道。她从进入山谷开始，就一直在默默观察，这里的生态环境确实诡异，那些植物、雾气、乃至水源，都可能存在问题。白蹄能与这里的狼群建立如此奇特的关系，本身就说明他极不简单。
「规矩很简单。」白蹄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日落之后，无论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东西，都不准离开营地范围，更不准靠近中央那片黑水湖。」
「第二，不得随意伤害谷内的任何活物，包括一草一木。尤其是那些额间有月痕的狼，它们是这里的守护者，也是你们安全的保障。」
「第三，」他的目光落在冷焰身上，带着一丝深意，「未经我的允许，不得探寻谷内任何看似隐秘的洞穴或路径。好奇心，在这里会要命。」
三条规矩，每一条都透着诡异和未知的危险。
「我们如何确定，遵守了这些规矩，就真的安全？」冷焰直视着白蹄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你们无法确定。」白蹄回答得干脆而冷酷，「信我，就活下去试试。不信，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我绝不阻拦。」他指了指他们来时的那条裂缝。
没有人动。离开？外面是穷凶极恶的血蹄追兵，离开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这根本就不是选择，而是唯一的生路，尽管这条路看起来同样通往地狱。
「我们遵守。」冷焰代表所有人，做出了回答。形势比人强，在拥有绝对主导权的白蹄面前，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很好。」白蹄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欢迎仪式结束。现在，解决你们当前最迫切的问题吧。」
他拍了拍手，只见几头额带月痕的灰狼，叼着一些东西，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将它们放在众人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那是一些表皮粗糙、形状像巨大萝卜的块茎，还有一些用宽大树叶包裹着的、颜色暗红的肉块，以及几个粗糙的、看似用某种巨大果实外壳制成的水囊。
「食物，水，还有治疗外伤的草药。」白蹄指了指那些东西，「这些块茎可以生吃，也能烤熟，能填饱肚子。肉是干净的。水是谷内特定泉眼取的，没问题。草药捣碎敷在伤口上，能防止溃烂。」
看着这些救命的物资，饥渴交加、伤痕累累的人们眼中顿时爆发出渴望的光芒，但碍于对白蹄和那些狼的恐惧，没有人敢第一时间上前。
「阿芜，去拿。」冷焰对身边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女孩说道。
阿芜仰头看着冷焰，见她目光平静而肯定，便鼓起勇气，小跑过去，抱起两个块茎和一个水囊，又飞快地跑回来，将东西塞给冷焰。
冷焰拿起那个粗糙的水囊，拔开塞子，闻了闻，水质清冽，没有异味。她递给阿芜：「喝一点。」
阿芜早就渴得嘴唇干裂，接过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又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递给冷焰。
冷焰自己也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身体的焦渴。她又拿起那个块茎，用随身的匕首削掉一块皮，露出里面白色的果肉，尝了一口，味道有些涩，但汁水充沛，带着淡淡的甜味，确实可以食用。
看到冷焰和阿芜安然无恙，哈森和巴根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招呼还能动的人去分配食物和水。一时间，山谷中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声音和伤员敷药时压抑的痛哼。
冷焰没有吃太多，她走到白蹄身边，看着他正眺望着那片死寂的黑水湖，侧脸在诡异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现在，可以谈谈合作的具体内容了吗？」冷焰问道，「你要杀兀术，总得有计划。而且，你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这些狼……」
白蹄收回目光，看向冷焰，笑了笑：「焰姑娘，你还是这么心急。计划当然有，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个小麻烦。」
「什么麻烦？」
「你们被‘标记’了。」白蹄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标记？」冷焰蹙眉。
「血蹄的赤魇巫师，擅长各种诡异的追踪术。」白蹄解释道，「他们可能在你们任何人身上，留下了某种难以察觉的‘印记’。不除掉这个印记，就算躲在这里，他们也迟早能找上门，或者用别的方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他的话让正在进食的人们动作一僵，恐惧再次浮上脸庞。
「印记？什么印记？在哪里？」哈森紧张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肉眼看不见，也摸不着。」白蹄摇头，「那更像是一种……气息的锚点，或者灵魂的烙印。通常会被下在领头者，或者……身份最特殊的人身上。」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冷焰身上。
冷焰心中一凛。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自己无疑是最可能被标记的目标。
「如何去除？」
「需要一点……特别的仪式。」白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用狼吻谷特有的‘净尘花’的花粉，混合守誓狼的唾液，再加上一点点……被标记者的鲜血，进行一场小小的献祭。」
「净尘花？守誓狼？献祭？」这些陌生的词汇听起来就透着一股邪气。
「净尘花就在山谷深处，并不难找。守誓狼嘛，」白蹄指了指不远处趴伏着的、额头有月痕的狼，「它们就是。至于献祭……」他笑了笑，「不需要活物，只需要一点血，以及……诚心。」
他的解释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尤其是「献祭」和「诚心」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控制我们的另一种手段？」冷焰直言不讳。
「你可以选择不信。」白蹄无所谓地摊手，「但后果自负。或许明天，或许下一秒，赤魇巫师的诅咒就会降临，让你们在极致的痛苦中疯狂，或者变成只听命于他的行尸走肉。相信我，那比死更难受。」
他的描述让人不寒而栗。联想到血蹄巫师的种种可怕传说，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焰姑娘……」哈森和巴根都看向冷焰，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他们宁愿相信白蹄这诡异的仪式，也不愿面对巫师的诅咒。
冷焰沉默了片刻。她不相信白蹄，但她同样忌惮兀术手下的巫师。如果身上真的被种下了追踪的印记，那么他们在这里就永远不得安宁，所谓的合作和复仇也就无从谈起。
这是一个阳谋。白蹄利用他们对巫师的恐惧，逼他们接受这个看似诡异、实则目的不明的「仪式」。
「好。」冷焰最终点头，「需要怎么做？」
「很简单。」白蹄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同意，「日落之前，我会采来净尘花。届时，需要被标记者——大概率是你，焰姑娘——独自一人，随我前往黑水湖畔的祭坛，完成仪式。」
「独自一人？去黑水湖？」巴根失声道，「你不是说不能靠近那里吗？」
「规矩是我定的，自然也有例外的时候。」白蹄淡淡道，「仪式必须在特定的地点进行。放心，有守誓狼护卫，只要不触犯禁忌，不会有危险。」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祭坛」、「献祭」这些字眼，配合这诡异的环境，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我跟你去。」冷焰没有任何犹豫。风险一直存在，与其被动等待未知的诅咒，不如主动去面对这场仪式，看看白蹄究竟想干什么。
「有胆色。」白蹄赞许地点点头，「那么，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日落时分，我来接你。」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山谷深处，几头守誓狼无声地跟上，很快消失在扭曲的林木之后。
白蹄走后，山谷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人们默默地吃着寡淡的块茎和带着腥味的肉块，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哈森安排了几个人在营地外围警戒，虽然知道可能没什么用，但至少能求个心安。巴根则带着女人们照顾伤员，用白蹄提供的草药为他们敷伤。阿芜紧紧挨着冷焰坐着，小手冰凉。
「焰姑娘，」哈森走到冷焰身边，压低声音，脸上满是忧虑，「我总觉得……这白蹄，还有这狼吻谷，都邪门得很。那仪式……我怕是个圈套。」
「我知道。」冷焰看着远处那片死寂的黑水湖，目光深邃，「但我们现在有别的选择吗？」
哈森哑口无言。
「他需要我合作，至少在除掉兀术之前，不会轻易让我死。」冷焰冷静地分析，「这个仪式，或许有风险，但也是他展示力量、进一步建立控制的手段。我们需要弄清楚他的底细，以及他真正的目的。」
「您是说……」
「静观其变。」冷焰打断他，「照顾好大家，保存实力。在我们拥有足够的筹码之前，忍耐是唯一的出路。」
哈森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缓流逝。谷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更加昏暗，天空那层淡绿色的雾气似乎也浓郁了一些，四周开始响起一些窸窸窣窣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悸的狼嚎。
日落时分，如期而至。
白蹄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营地边缘，他换了一身装束，不再是之前那副游侠打扮，而是穿上了一件用某种黑色兽皮粗糙缝制的长袍，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的、如同眼睛又像是狼头的图腾。他的手中，捧着一束花。
那花的花瓣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形状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铃铛，但花蕊却是极其鲜艳的、仿佛滴着血的红色。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这些花散发着一种朦胧的、不祥的微光。
这就是「净尘花」。
几头体型格外雄壮、目光也更加凶戾的守誓狼，沉默地护卫在他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士兵。
「时间到了，焰姑娘。」白蹄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冷焰站起身，拍了拍阿芜的手以示安慰，又对哈森和巴根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稳住队伍，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白蹄。
「走吧。」
两人几狼，沉默地向着那片禁忌的黑水湖走去。
越靠近黑水湖，那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就越发浓重，脚下的土地也变得泥泞，生长着更多奇形怪状、颜色妖异的植物。湖水近看更是黑得深邃，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死寂得可怕。
在距离湖岸大约十几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通体漆黑的岩石，岩石表面光滑，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古老的人工雕刻痕迹，形成了一个类似祭坛的结构。
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的兽骨，有些骨头上面，也有着类似的图腾刻画。
「就是这里了。」白蹄在祭坛前停下脚步。
他将那束净尘花放在祭坛中央，然后示意冷焰上前。
「需要我做什么？」冷焰站在祭坛前，感受着从黑水湖方向吹来的、带着湿冷寒意的风，平静地问道。
「很简单。」白蹄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用某种黑色石头打磨成的浅盘，放在净尘花旁边，「将你的血，滴入这个石盘。七滴即可。」
冷焰拔出随身的匕首，那正是她用惯了的、淬过「朱颜烬」的瓷片刃。她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划过，殷红的血珠立刻涌出，滴落在黑色的石盘中。
一滴，两滴，三滴……
鲜血在石盘中并未扩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滚动着，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
当第七滴血落入石盘，异变发生了！
石盘上的鲜血仿佛被某种力量激活，骤然亮起一层微弱的红光！同时，祭坛上那束净尘花，无风自动，白色的花瓣剧烈颤抖起来，那血红色的花蕊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红光，与石盘中的血光交相辉映！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以祭坛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趴在祭坛周围的几头守誓狼，同时抬起头，对着那片被绿雾笼罩的天空，发出了悠长而苍凉的狼嚎！
「嗷呜——」
狼嚎声在封闭的山谷中回荡，仿佛引发了某种共鸣，四面八方，远远近近，都传来了更多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如同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原始的仪式。
冷焰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祭坛弥漫开来，缠绕上她的身体，仿佛有无形的触手在探查她的灵魂。她强忍着不适，稳住了身形，目光紧紧盯着祭坛上的变化。
白蹄站在祭坛旁，双手做出几个复杂而古怪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冷焰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而晦涩的语言。
随着他的吟唱，石盘中那七滴血液的红光越来越盛，最后竟然化作七道细小的血色流光，猛地射入了那束净尘花中！
净尘花瞬间光芒大放，血红的花蕊如同心脏般搏动起来，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异香猛地爆发出来！
冷焰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她仿佛看到那束花在红光中融化，变成了一摊粘稠的、如同鲜血般的液体，而那液体之中，隐隐浮现出一双冰冷、残忍、充满恶意的眼睛！
那是……巫师的印记？！
就在这时，白蹄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同样殷红的血珠，弹入了那摊液体之中！
「以吾之血，引狼神之力，驱散异秽，斩断枷锁！」
他厉声喝道，用的不再是那种古老语言，而是冷焰能听懂的通用语。
「嗤——！」
那摊液体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尖锐无比的嘶鸣，那双恶意的眼睛瞬间充满了痛苦和愤怒，随即如同泡沫般碎裂、消散！
与此同时，远在狼吻谷之外，某处血蹄部落的营地中，一个身穿繁复黑袍、脸上涂满油彩的干瘦老者猛地睁开双眼，噗地喷出一口黑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的‘血瞳印记’！被破了？！是谁？！是谁能做到？！狼吻谷……是那个叛徒？！还有那个公主……他们竟然……」
而狼吻谷内，祭坛上的异象已然平息。
石盘中的血液和那束净尘花都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异香，以及那几头停止嚎叫、重新伏下身体的守誓狼，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那股缠绕在冷焰身上的冰冷气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仿佛某种一直压在心头、附在灵魂上的无形枷锁，被彻底斩断。
她看着白蹄，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刚才的仪式对他消耗不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印记，已经清除了。」白蹄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现在，我们可以真正谈谈，如何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兀术了。」
他看向冷焰，眼神深邃如同眼前的黑水湖。
「我想，你现在应该更有兴趣，听听我的计划了。」
冷焰抚摸着掌心那道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轻松，她知道，白蹄用这场看似诡异的仪式，向她证明了至少两件事：
第一，他确实拥有对抗赤魇巫师的力量。
第二，他清除印记，既是合作诚意的展现，也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他能解除诅咒，同样也能施加诅咒。
合作的基础，终于在力量与威慑之下，初步建立了。
「说吧。」冷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