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海裂
正午的阳光被乌云撕成碎片，投在海面上时，竟泛着不祥的青灰色。
林昭站在“镇海号”艏楼，怀中的沧溟盘持续发烫。她望着海平线，喉间泛起铁锈味——昨夜罗盘投影里的漩涡，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原本平静的湾面像被无形的手撕开，海水向后翻卷，露出深不见底的漆黑窟窿，直径足有两里，漩涡中心泛着幽蓝的光，像只被惊醒的巨兽的瞳孔。
“咔嚓——”
桅杆上的铜铃突然炸响。林昭猛地转头，只见所有罗盘的磁针都在疯狂旋转，最后直挺挺扎进甲板，铜壳子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老舵手王伯瘫坐在地，抖着手指指向海面：“海……海眼开了！”
话音未落，海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漩涡深处腾起黑雾，裹挟着幽蓝磷火直冲天际。磷火落在船舷上，“滋啦”作响，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陆承渊攥着望远镜的手青筋暴起：“所有船收帆！落锚！把帆布浸湿了堵住船舱缝隙！”
“来不及了！”陈武突然从舱底冲来，玄色披风沾满血污——那是方才与亲兵搏斗时留下的。他手里提着染血的短刀，眼睛赤红如野兽，“海眼开了！血石要醒了！”
林昭心头一紧。她记得父亲说过，海眼的“吐纳”本是自然规律，每月十五会短暂开启，吞吐海水调节潮汐。但此刻的漩涡，比父亲描述的“正常开启”大了十倍不止，黑雾里的磷火更带着股腐臭，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喂养”过。
“陈武！”林昭厉喝，“你用渔民血喂了魔石七七四十九天，现在海眼被提前惊醒，你知不知道会引来多大的灾祸？”
“灾祸？”陈武狂笑，短刀指向漩涡，“看见那些磷火了？那是倭国巫师用尸油点的！等血石激活，海眼会变成他们的‘传送门’，二十艘倭船顺着洋流就能直扑福州！到时候，我就是东南海的新王！”他踉跄着扑向船舷，“我要去拿血石！只要我拿到——”
“住手！”林昭扑过去，想要拽住他的胳膊。
陈武反手一推，林昭踉跄着撞在护栏上，肋骨传来剧痛。她怀中的沧溟盘“当啷”落地，却在触地的瞬间迸发金光——盘心的黑曜石突然转动，将漩涡里的景象投射在半空：
漩涡中心，一块人头大小的魔石嵌在礁石上，表面爬满蝌蚪状的咒文，每道咒文都泛着血红色的光。更恐怖的是，魔石周围的幽蓝磷火里，影影绰绰浮着十几具尸体，皮肤肿胀溃烂，双眼空洞地瞪着天空——那是被海蛊控制的“活祭品”！
“看到了吗？”林昭的声音发颤，“这些是你喂给魔石的渔民！你以为血石只需要你的血？它要的是整片海的活气！”
陈武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投影里的尸体，突然捂住脸惨叫：“不……不可能！我明明用符咒镇住了他们……”
“那是安抚蛊的假象！”林昭捡起沧溟盘，指尖抚过盘心的龙纹，“我爹说过，沧溟盘的龙纹能与海眼共鸣。你看——”她将罗盘对准漩涡，金光骤然变强，照出魔石上的咒文细节，“这些咒文是倭国妖道的‘控水咒’，必须用活人血祭才能激活！你若强行触碰魔石，咒文会顺着你的血侵入经脉，把你变成海眼的傀儡！”
陈武的瞳孔剧烈收缩。他望着逐渐逼近的漩涡，突然抽出短刀割破手掌，鲜血滴在甲板上：“那我用自己的血！只要能掌控海眼，就算做鬼也比当这个受气的副将强！”
“陈武！你疯了！”陆承渊从舱内冲来，佩刀指向他，“海眼不是玩具！”
“你懂什么？”陈武甩开他的刀，“你只会守着那破规矩！我娘被倭寇捅死时，你在哪里？林怀安为了‘大义’舍了全家时，你又在哪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我等了十年！等的就是今天！”
漩涡的轰鸣震得船身摇晃。林昭望着陈武癫狂的模样，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怨恨，而是痛惜。她踉跄着爬向陈武，抓住他的手腕：“你娘若泉下有知，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滚开！”陈武甩开她，短刀划破她的手背。林昭闷哼一声，鲜血滴在沧溟盘上。
刹那间，罗盘金光大盛。
盘心的龙纹突然活了过来，如游蛇般钻进漩涡投影。林昭听见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昭儿，用你的血引动龙纹，让海眼记住‘守护’的意志。”
她咬碎舌尖，将鲜血喷在罗盘上。金光如利剑穿透黑雾，直射漩涡中心。
“不——”陈武挥刀砍向林昭，却被陆承渊一剑格挡。短刀飞出船舷，坠入漩涡。
漩涡里的景象骤然变化。
魔石上的咒文原本是血红色，此刻却泛起诡异的青紫色。林昭看见，那些被控制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口中发出含混的嘶吼，可他们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转向陈武——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牵引。
“这是……”陈武惊恐地后退，“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爹说过，海眼会惩罚贪婪的人。”林昭咳出鲜血，笑容惨淡，“你用活人血喂它，它便用活人来还债。”
话音未落，漩涡中伸出无数青黑触手。
那些触手粗如水桶，表面覆盖着黏腻的鳞片，顶端裂开一张张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它们缠住“镇海号”的船舷，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缠住桅杆，帆布被扯成碎片；最后，一条最粗的触手缠住陈武的腰，将他拖向漩涡。
“救我！陆承渊！”陈武尖叫着，指甲抠进船舷，却只抠下一片碎木，“我……我还没当上海王……”
“晚了。”陆承渊握紧佩刀，目光扫过惊慌的士兵，“收帆！弃锚！所有人准备跳海！”
林昭捂着流血的手背，踉跄着爬向船舷。她望着逐渐被触手淹没的陈武，轻声道：“爹，娘，女儿尽力了。”
漩涡的轰鸣里，她听见陆承渊在她身后大喊：“昭儿！回来！”
可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青黑触手越缠越紧，“镇海号”发出垂死的呻吟。林昭将沧溟盘紧紧抱在怀里，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罗盘上，金光愈发刺目。她望着海平线尽头，那里有福州城的灯火，有等待归港的渔船，有无数需要被守护的人。
“海眼不闭，守海人不歇。”她轻声重复着斗笠上的字迹，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