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峰的雷雨来得急。
玄霄的断剑插在崖边的青岩上,剑脊还淌着血。他仰头望着漫天劫云,喉间泛起腥甜——这是他第七次引动雷劫,却不想被一道紫雷劈偏了方向,整个人撞碎了半片崖边的老松。
“小心!”
一声惊呼混着松针断裂的脆响。玄霄下坠时瞥见一抹青衫,接着后背重重撞在凸起的岩石上,眼前发黑。
再睁眼时,他躺在一片松软的草药堆里。
山风裹着药香钻进鼻腔,玄霄撑起身子,看见少年正蹲在火堆前扇风。少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腕间系着根褪色的红绳,发梢还沾着草屑。他怀里的竹篓翻倒在地,几株紫色的药草散在泥里,最显眼的是个乌木药匣——匣盖半开,滚出三粒发霉的丹药,表面爬着细密的绿斑。
“你醒啦?”少年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是阿砚,住在山脚下的药庐。方才听见雷声,怕你摔着,就连忙跑上来了……”
玄霄按住腰间的断剑,强撑着坐直:“多谢。”
阿砚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剑,瞳孔微微一缩:“这是……玄铁剑?”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剑鞘上的蟠龙纹,又迅速缩回来,“纹路好奇怪,和我爹药匣上的刻纹好像……”
玄霄的呼吸一滞。他的断剑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说这是玄家祖传的“镇派剑”,可剑鞘上的蟠龙纹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此刻那纹路在雨里泛着幽光,竟与阿砚药匣边缘的暗纹如出一辙。
“你药匣里……可有其他东西?”他盯着阿砚怀里的乌木匣。
阿砚歪头想了想,把药匣递过去:“就剩这几株野参,还有……”他掀开匣底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残页,“这是我爹藏在里面的,说是‘祖上传下的宝贝’,可我看了半天,就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
玄霄的手指触到残页的瞬间,血液几乎凝固。
残页上用朱砂画着半幅星图,星图中央是条盘曲的龙——与他断剑剑鞘上的蟠龙纹分毫不差。更让他震惊的是,龙眼位置的两个凹痕,竟与他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形状完全吻合。
“这……”他喉结滚动,“你爹是谁?”
“我爹叫阿灼,十年前就没了。”阿砚蹲在他身边拨弄火堆,“听我娘说,他以前是铸剑坊的大师傅,后来突然辞了工,带着我和我娘搬来青鸾峰采药。他总说‘山里安全’,可上个月我翻他的旧箱子,发现……”
阿砚突然住了嘴。他的手腕不知何时露了出来,腕内侧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北斗七星的排列。玄霄盯着那胎记,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昨日在铸剑窟翻到的古籍里,正画着幅“星图”,与这胎记的纹路严丝合缝。
“阿砚,你腕上的……”
“哎呀!”
一声惊喝打断了玄霄的话。山脚下的官道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脆响。阿砚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抓起药匣塞进玄霄怀里:“官兵!他们最近在查‘铸剑’的事,我爹以前……”
他话音未落,火光已映红了崖边的小路。玄霄看见为首的校尉腰间悬着玄铁令,正是朝廷“缉邪司”的标志——三个月前,青鸾峰下的镇子被屠,据说就是因有人私藏“邪剑”。
“快走!”阿砚拽着他往山林深处跑,“我知道条密道!”
玄霄被拽得踉跄,怀里的药匣撞在岩石上,残页“唰”地掉出来。阿砚弯腰去捡,却被玄霄抢先一步。他快速扫过残页背面的小字,瞳孔剧烈收缩——
“星位连三垣,剑出镇八荒。血祭双生契,劫尽见真章。”
“什么?”阿砚凑过来,玄霄却猛地将残页塞进怀里。他望着少年腕间的胎记,又想起方才那三粒发霉的“辟邪丹”——丹药表面的绿斑,分明是铜锈的颜色。
“阿砚,你爹的‘辟邪丹’……”
“嘘!”阿砚突然捂住他的嘴。
官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阿砚拽着他钻进灌木丛,指尖冰凉,却在发抖。玄霄感觉到他的恐惧,却也注意到少年悄悄将块青铜牌塞进他手心——牌面刻着繁复的星图,边缘有半个“萧”字。
“这是我爹藏在药庐地窖的,”阿砚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说……星位连起来,就是太阿剑的‘眼睛’。要是遇到危险,就去观星台……”
“观星台?”玄霄重复道。
“嗯!”阿砚刚要再说,官兵的火把已照亮了他们藏身的灌木丛。
“在那边!”校尉挥了挥手,“搜!”
阿砚猛地拽着他往山上跑。玄霄的断剑在腰间硌出深痕,却感觉阿砚的手越攥越紧。他低头,看见少年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那根褪色的绳子竟与他腰间的红绳缠在了一起,像两条交缠的赤链。
“阿砚!”他喊,“你到底……”
“别问了!”阿砚回头看他,眼睛里有泪光,“你只要知道,我救你,不是因为你是玄家的人。”
他的话被风声撕碎。玄霄望着少年被雨水打湿的脸,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玄霄,你腕上的红绳,是命定的契。若有一日遇着腕间有星纹的人……”
雷声在头顶炸响。
玄霄的断剑突然发出龙吟。他低头,看见剑鞘上的蟠龙纹正泛着金光,与他怀里的残页、腕间的红绳交相辉映。而阿砚的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阿砚,”他轻声说,“你说的观星台,在哪里?”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时笑容清亮:“就在青鸾峰顶。等我带你去,我给你看我爹种的药草,还有……”
他的声音被雷声淹没。
但玄霄听见了。
他听见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
听见双生契在血脉里苏醒的声音。
听见太阿剑的剑魂,在云层深处发出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