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现
应天府的衙役蹲在豆腐坊后巷的墙根下,盯着隔壁院落的篱笆墙。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月头刚爬过东墙,陈二便裹着件灰布衫溜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书吏凑近赵通判耳边低语:大人,陈二往常这时候该睡了,今日却......
赵通判眯起眼,月光透过云层漏下来,照见陈二鬓角的刀疤泛着青。他朝衙役使了个眼色,众人猫着腰跟在陈二后头。乱葬岗的荒草齐腰深,虫鸣在夜色里碎成一片。陈二走到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座新堆的土包,草皮还没长严实。
动手。陈二把竹篮放下,掀开盖着的破布。月光照进去的刹那,赵通判倒抽一口冷气——竹篮里赫然是颗血淋淋的女子头颅,发间还插着支珍珠簪子,额角有道新鲜的刀伤,脖颈处的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斧劈的。
陈二!赵通判大喝一声。
陈二吓得魂飞魄散,竹篮落地,头颅骨碌碌滚到他脚边。他转身想跑,却被衙役们一拥而上按倒在地。陈二拼命挣扎,指甲抠进泥土里:大人饶命!是小人一时糊涂!
带回去!赵通判盯着那颗头颅,指尖在簪子上抹了抹——簪头刻着朵并蒂莲,正是枯井女尸发间那支。
回到应天府大牢,陈二跪在青砖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赵通判坐在案前,将头颅放在他面前:说吧,这女人是谁?
陈二抬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青砖上:是...是小的浑家柳氏。
你为何杀她?
她...她跟人跑了!陈二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前日我去万花楼寻她,见她跟周府的厨子搂在一块儿!那厨子穿湖蓝直裰,腰间挂着周府的玉镯——小的认得,那是周文远他娘给他的!
赵通判心头一动:你跟踪她?
小的气不过,陈二点头,跟到暗巷里,见她正跟周文远拉拉扯扯。周文远醉得站不稳,柳氏还推他进破院。小的以为...以为她在跟周文远私通,想骗他的银子......
后来呢?
小的抄起菜刀冲进去,陈二的声音发颤,柳氏见了我,吓得直哭,说她本约了相好的,错把周文远认作那人。小的哪信?她哭着说我是你媳妇,可小的气昏了头,挥刀就......
赵通判打断他:你割了她的头?
陈二点头如捣蒜:小的怕被人认出来,就割了头藏进竹篮。尸身扔在破院枯井里,想着等夜深了再埋头颅......哪晓得周文远被当成替罪羊,大人您来得这么快......
柳氏的尸身可有特征?
她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陈二哭嚎,是去年切菜时砍的。小的......小的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赵通判挥了挥手,衙役上前将陈二铐住。他又唤来书吏:去破院枯井里捞尸身,查查是否左手小指残缺。再去万花楼,问厨子可曾丢了湖蓝直裰。
半个时辰后,两拨衙役先后回报:枯井里捞起的尸身左手小指果然残缺;厨子说前日湖蓝直裰被人偷了,他正想报官。
人证物证俱在。赵通判提笔在卷宗上批注,陈二因妒生恨,杀妻分尸,嫁祸周文远,罪无可赦。周文远虽涉私通,却非杀人凶手,即刻释放。
消息传到大牢时,周文远正蜷缩在稻草堆里打盹。狱卒掀开草帘,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周公子,您自由了!
周文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跌跌撞撞往外跑,路过公堂时,正见陈二被押上囚车。陈二抬头看见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垂下了头。
出了府衙,周文远站在台阶上,望着青天白日,只觉恍如隔世。管家阿福哭着迎上来:爷!您可算出来了!
那妇人......周文远声音发哑,可是叫柳氏?
阿福一愣:爷怎么知道?
周文远摇头,没再说话。他想起那夜暗巷里的灯火,想起妇人解他衣带时的温热,想起自己说以后常来找我时的得意。原来那不是情缘,是劫数——是他仗着钱财,撞进了别人家的悲剧。
三日后,周文远去了城郊破院。枯井已被填平,院角的桃树上落满新叶。他蹲在墙根,摸出块碎银放在地上——那是他当日丢失的。
对不住。他轻声说,是我不该来。
风过处,桃瓣簌簌落在银锭上,像极了那夜妇人鬓边的珠钗。
回到家中,周文远烧了半箱春宫图,砸了所有赌具。他去了万花楼,把翠袖叫到跟前:以后别再接我这样的客人。又去了西市,把刘屠户的印子钱全免了:你好好过日子,别再赌了。
管家阿福劝他:爷,您这是何苦?
周文远望着院中的老梅树,轻声道:我见过人心是怎么变成鬼的。往后啊,我宁愿当个笨人。
秋决那天,陈二在菜市口被砍了头。监斩官递来斩条时,他突然大笑:我杀了人,该死!可周文远那厮,比我更该死!他仗着钱祸害人,凭什么活?
围观的人群里,有卖菜的王婆抹着眼泪:造孽啊,柳氏那孩子其实是被她男人逼死的......
赵通判站在城楼上,望着刑场的喧嚣。他翻开《洗冤集录》,在检验尸伤那页批注:凡断案,当先察人心。人心生鬼,鬼自人心。
暮色渐浓时,他收到周文远派人送来的帖子,上面只写着四个字:人心似鬼。
赵通判笑了笑,将帖子收进袖中。他知道,这世间的鬼,从来都不在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