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蛋出生那天,正赶上村里最冷的冬天。他娘王秀英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他生下来,接生婆刘婶抱着这个不足五斤的瘦小婴儿,皱着眉头说:这孩子哭声跟小猫似的,怕是难养啊。
李建国和王秀英结婚八年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可二蛋从出生起就病怏怏的,三天两头发烧咳嗽,村里的赤脚医生李大夫跑得腿都细了,药灌下去不少,却总不见好。
贱名好养活,不如叫个贱名吧。村里的老人这样建议。于是这个本该叫李天赐的孩子,就成了李二蛋。
可即便是这样,二蛋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上小学那年冬天,一场肺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李建国蹲在医院走廊里,抱着头呜呜地哭。王秀英守在病床前,眼睛肿得像桃子。
就在这时候,医院门口来了个云游道士。那道士须发皆白,手持拂尘,道袍虽然破旧却洗得干净。他在医院门口摆了个卦摊,专给病人家属看相算命。
这位施主,贫道看你印堂发黑,家中必有病弱之人。道士拦住刚从医院小卖部买烟回来的李建国。
李建国本不信这些,可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死马当活马医,便把事情原委说了。
道士掐指一算,眉头越皱越紧:此子命格特殊,五行缺木,需认一位属虎的干亲方能化解。虎为寅,寅属木,可补其命中所缺。
道长,这认干亲有什么讲究吗?王秀英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急切地问道。
道士捋了捋胡须:须是阳刚正气之人,最好姓中带木,职业与木相关更佳。认亲之后,此子当有三劫三福,皆需干亲化解或成全。
李建国和王秀英面面相觑。他们李家在村里是独姓,亲戚不多,认识的属虎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多谢道长指点。李建国掏出五十块钱塞给道士,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姓王,云游四方,随缘而止。王道长收起钱,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道观里求来的平安符,挂在孩子床头,可保七日平安。七日之内,务必找到属虎的干亲。
说来也怪,二蛋挂了平安符后,烧竟然慢慢退了。李建国和王秀英又惊又喜,赶紧四处打听属虎的人。
村里属虎的倒是有几个,可要么年纪太大,要么自己家里孩子多不愿意认干亲。眼看七天期限将至,李建国急得满嘴起泡。
对了!张铁山不就是属虎的吗?王秀英突然想起来。
李建国脸色一变:
张铁山是村里的铁匠,比李建国大一轮,今年正好三十六,确实属虎。可两年前因为宅基地的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至今见面都不说话。
为了儿子,我去求他。李建国咬了咬牙。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拎着两瓶好酒和一条烟,硬着头皮去了张铁山的铁匠铺。铁匠铺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张铁山光着膀子在打一把镰刀,古铜色的皮肤上全是汗珠。
张哥...李建国站在门口,声音比蚊子还小。
张铁山抬头看见是他,冷哼一声,继续低头打铁。
李建国站在那儿,脸上火烧似的。他把礼物放在门口的石墩上,提高声音说:张哥,我家二蛋病了,想认您做干爹...
张铁山头也不抬,老子不缺儿子!
李建国灰溜溜地回去了。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二蛋又开始发低烧,小脸通红。王秀英抱着孩子哭,李建国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一跺脚,又冲进了雨里。
张铁山正在家里喝酒,听见敲门声,开门看见淋成落汤鸡的李建国。
张哥,我儿子快不行了...李建国扑通跪在泥水里,求您救救他,道长说只有属虎的干亲能救他...
雨越下越大,张铁山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建国,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起来吧,明天带那孩子来我铺子看看。
认干亲那天,张铁山穿了一身新做的蓝布褂子,坐在铁匠铺的正位上。李建国和王秀英带着穿戴整齐的二蛋,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头,敬了茶。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干儿子了。张铁山摸了摸二蛋的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长命锁,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给你戴上。
说来也怪,自从认了干亲,二蛋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脸色也红润了。更奇怪的是,张铁山的铁匠铺生意突然红火起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打农具。
王秀英常说这是两好合一好,李建国和张铁山的关系也缓和了,有时还一起喝个小酒。二蛋更是成了铁匠铺的常客,跟在张铁山屁股后面干爹干爹地叫个不停。
张铁山虽然脾气硬,对这个干儿子却格外疼爱。他教二蛋认铁器,讲打铁的门道,有时还让二蛋拉风箱。二蛋的小手磨出了茧子,却乐此不疲。
干爹,为什么铁烧红了会变软啊?二蛋好奇地问。
这就像人一样,张铁山擦着汗说,经过磨练,才能成器。
二蛋十岁那年夏天,跟着村里几个孩子去河边玩水。他本来身体弱,从不敢下水,那天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也跟着脱了衣服往河里走。
河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有暗流。二蛋刚走到齐腰深的地方,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卷进了深水区。他在水里扑腾着,喝了好几口水,眼前发黑。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个强壮的身影跳进河里,几下就游到二蛋身边,把他捞了上来。二蛋吐了好几口水,睁眼一看,竟是张铁山。
干爹...你怎么在这儿?二蛋虚弱地问。
张铁山脸色铁青:我今早右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就出来转转。你小子不要命了?
回到家,李建国和王秀英听说这事,吓得脸都白了。王秀英突然想起什么:道长说的三劫三福,这该不会是第一劫吧?
张铁山皱着眉头:什么三劫三福?
李建国这才把当年道士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张铁山听完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这孩子有我呢。
那天晚上,张铁山翻箱倒柜找出一块上好的铁料,开始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三天后,他送给二蛋一个小铁牌,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戴着它,干爹保佑你。张铁山把铁牌挂在二蛋脖子上。
二蛋摸着铁牌,感觉那上面还有干爹手掌的温度。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摘下过这个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