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手张那间早已人去楼空的铺面,此刻被数盏牛油灯照得亮如白昼。捕快们奉命进行第二次、更为彻底的搜查。根据林小乙的推断,如果银手张真的参与了仿造官制信物此等杀头的大事,其住处绝不会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银匠铺。
“重点检查地砖、墙壁夹层、所有家具的暗格。”林小乙指挥着众人,他自己则站在铺子中央,目光如同探针,一寸寸扫过这间并不算宽敞的店面。他的脑海中,高逸的经验在飞速运转——一个匠人,尤其是一个可能藏着秘密的匠人,会把自己的“暗室”设在哪里?既要方便随时取用,又要足够隐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巨大的、用来打制银器的铁砧上。铁砧沉重,布满锤印,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但林小乙注意到,铁砧与下方木质底座接触的边缘,磨损痕迹似乎有些异常,而且周围的地面上,有极其细微、反复摩擦的划痕。
“郑大哥,搭把手。”林小乙招呼道。
郑龙上前,两人合力,尝试移动铁砧。果然,铁砧并非完全固定,在发力推动时,发出“嘎吱”的轻微声响,竟连同下方的木质底座,缓缓旋转开来,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有你的!”郑龙咧嘴一笑,拍了拍林小乙的肩膀。
林小乙取过一盏油灯,率先弯腰钻了进去。下面是一个低矮狭窄的地下室,空气浑浊,但摆放整齐。靠墙是几个木架,上面放着一些罕见的矿物样本、特制的模具,以及几件半成品,看形状,赫然是某种制式的令牌轮廓!而在角落的一个小木箱里,林小乙发现了一本以油布包裹、保存完好的账册。
回到县衙证物房,林小乙和吴文立刻对账册进行了查验。
账册并非记录日常收支,里面充斥着隐语、代号和数字。
【甲辰年三月,收“黑塔”纹银二百两,付“青蚨”五十。】
【四月,料三批,由“码头鼠”运出,付“力钱”二十。】
【五月,制“飞马”牌十面,工料钱……】
……
款项往来频繁,数额不小,涉及的代号有“黑塔”、“青蚨”、“码头鼠”、“飞马”等。其中“黑塔”与那夜鬼市听闻的代号吻合,而“码头鼠”显然指向运输环节,“飞马”牌则疑似仿造的某种信物。
“这些数字,像是某种密码。”吴文指着那些与款项并列的、看似无意义的数字组合,眉头紧锁,“需要对应的密码本才能破译。”
林小乙凝神细看,那些数字组合方式固定,多为三到四位一组。“吴大哥,试试最简单的‘页码-行数-字数’对应法,或者……移位法。”
吴文眼睛一亮,立刻拿来纸笔,两人伏在案上,开始尝试各种常见的密码破译方式。灯火摇曳,映照着两张专注的脸庞。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
失败了数次后,当吴文尝试将数字对应到《千字文》的排序时,一部分数字开始呈现出意义。
“……‘货’、‘安’、‘抵’……”吴文喃喃念出破译出的零散字词,“这像是在汇报货物运输情况。”
然而,当林小乙的目光落在账册最后一页,一组单独列出、未被完全破译的数字旁,用寻常笔墨写下的一个备注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备注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云鹤】
字迹与账册其他部分不同,略显潦草,像是后来随手添加上去的。
“云鹤……”林小乙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干涩。
吴文察觉到他的异常,抬头问道:“小乙,你怎么了?这‘云鹤’……也是一个代号?”
林小乙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翻涌起属于这具身体原主——那个十六岁少年林小乙——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碎片。父亲林大山,前平安县捕快,三年前因公殉职,卷宗上记载的死因是追捕江洋大盗时力战身亡。而父亲生前最后一次离家时,曾对年幼的林小乙笑着说:“爹爹这次要去办的案子,跟一只‘云中鹤’有关,办好了,说不定能给你娘挣个诰命……”
“云中鹤”……“云鹤”!
是巧合吗?父亲追查的“云中鹤”,与这本牵扯到官矿走私、仿造信物的秘密账册上的代号“云鹤”,是否就是同一个?
父亲所谓的“因公殉职”,是真的意外,还是……与这账册背后所揭示的庞大黑幕有关?他当年追查的,根本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林小乙(高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原本以为只是穿越成一个普通小捕快,凭借现代知识破案升职,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触及了这具身体原主父亲死亡的真相边缘!
“小乙?”吴文见他脸色煞白,再次出声询问。
林小乙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代号,有些特别。”
他不能说出来。至少现在不能。父亲殉职的旧案,与他此刻正在调查的新案竟以这种方式产生了交集,这背后隐藏的危险,恐怕远超想象。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和保护之前,这个秘密,必须死死埋在心里。
他指着账册上“云鹤”二字,对吴文道:“吴大哥,这个代号,需要重点标记。我有预感,它可能是解开很多谜团的关键。”
窗外,夜色浓重。林小乙握着那本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账册,知道他已经踏入了一个更为幽深、也更为危险的棋局。而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破案,或许,也是为了揭开一桩被尘封的血案,了却一桩沉甸甸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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