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林父刚开口,就被自己妻子拽住袖口。
林母摇摇头,把写着“反动学术权威”的木板往胸前一挂又托了托,像托着一摞作业本,脸上竟浮出一点不合时宜的温和。
“老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群人渣,已经斗红了眼,哪里还有半分人性。
批斗台上头结着冰碴子。四个人被推上去,上面还跪着六七个人,其中还有孩子,胸前都挂着牌子,而台下一双双眼睛在雪雾里亮得吓人。
“低头!”
苏振山没动,他脊背笔直,像旗杆。
苏含烟站在他半步之后,肩并着肩,脚跟一磕,竟也站成了队列。
林父低头时看见自己鞋尖上沾上的红色颜料。
那不是颜料,是动物的血,用来写大字的“颜料”。
他已经麻木了,把脖子梗起来,像在课堂上板书那样,高声背起《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闭嘴!”
一根皮带抽过来,林母猛地扑过去抱住丈夫的肩,皮带梢扫到她脸颊,血珠立刻渗出来,落在雪地里,像一瓣瓣朱砂梅。
苏振山眼角一跳。他往前踏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对待敌人的杀伐之气道:“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台下哄笑。有人喊:“老顽固,你当年杀鬼子厉害,今天也厉害一个给咱看看!”
“我杀鬼子,是为了让你们今天有书念、有地种。”苏振山掸了掸袖口上的雪,像在拍掉一场旧战役的尘土,“不是为了让你们拿皮带抽教书先生的。”
空气突然安静,只有风雪在耳边打旋。
“苏老……”林父特别怕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牲对这位老英雄动手。
“林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然后苏振山看着台下的众人,铿锵有力,气震山河的道:“老子十六岁入伍,杀过的鬼子、枪毙过的土匪都比你们站在这里的人多,老子都不带怕的。今天我告诉你们这群人,我苏振山,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林直起腰,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场地静了一瞬:“我们是教书人,也是中国人。你们今天打的,是给你们修桥铺路的人,是给你们造枪造炮的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原本跪在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有医生,曾经用一双手救死扶伤,从阎王手里抢人命;也有研究人员,就因为他们出国深造过,这就成了原罪。
台下的群众议论纷纷,他们也不想对待这群人,都是革委的人逼他们的。
哪里有逼迫,哪里就有反抗,有第一个人丢下手里的烂鸡蛋,就有第二个人丢下小石块。
为首的负责人看着架势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抡起喇叭就要砸。
就在这一刻,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栓响——“砰!”
他手里的喇叭瞬间掉落在地上,他恼怒的转头。想看看是哪个鳖孙开的枪。
“都住手!”
风雪里,一个穿旧军棉袄的年轻人端着半自动步枪站在土坡下,枪口朝天。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装束的士兵,臂章上“支左”两个字被雪糊得发白。
“军区支左办公室接到举报,说你们滥用私刑对待下放人员。”年轻人目光扫过满地的血和站在台上的一干人等,最后落在苏振山脸上。
“谁是苏振山?”
苏振山挺直腰,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这群人,还真是手伸的长。
“我是。”
“你们几个,把他们送回牛棚。”年轻人示意身后的兵上去把人带走,转头看向瘦脸男人,“军区首长有命令,不得苛待下方人员,现在我们要核实情况。请你们配合。”
瘦脸男人刚想让人上前阻拦,被枪管轻轻抵住。
“你可千万别动,老子的枪可没长眼睛。”
瘦脸男人背后冷汗直冒,这群臭当兵的,可是敢和毛子硬刚的人,他可不敢阻拦他们。
“你们随意,随意……”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一个士兵的手按在苏振山肘弯,声音低得只有他们听得见:“老首长,我们来晚了。”
雪还在下,火把的光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人群渐渐散开,雪地上的脚印乱成一团。
只有那两块被踩进泥里的木牌,还歪歪斜斜地躺着——“臭老九”和“反动权威”,被新落的雪慢慢盖住,像是要把这段记忆永远埋进冬天。
苏振山一行人被士兵们护送着往牛棚走去,路上并没有行人。
江含烟紧紧跟在苏振山身边,一边走一边咳嗽。
苏振山把自己身上的破棉袄脱下来给妻子披上,“含烟,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江含烟握住他的手,一冷一热两只不同温度的手,十指交缠,互相汲取着温暖。
到了牛棚,年轻男人环顾着简陋的环境,眼神无比冰冷,这群畜生,就让老首长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不冻死,也会生病的。
“老首长,您先休息,您这边的情况我会如实禀报上去的。”
“不用了,我现在是下方人员,已经不是首长,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今天的事,谢谢你们。”苏振山站直身体,给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首长!这是我们该做的。”年轻男人也给他敬礼。
“首长,是方团长让俺来的。”年轻人压低声音道。
苏振山双手紧握成拳,那是他只有几面之缘的亲儿子,他的手怎么会伸到东北来?
苏振山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而后又严肃的对着年轻人道:“小同志,麻烦你告诉他,军人,当以保家卫国为重,切莫乱用职权,行私事。”
年轻人连忙点头,“首长放心,方团长这次也是听闻您这边的情况,才让我来的。”
苏振山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送走了这些当兵的,江含烟靠在苏振山肩头,轻声道:“老苏,有这样的儿子,咱们也该欣慰。”
苏振山拍了拍她的手,“就算不为了我,你也要为了儿子保重身体。”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接下来的日子,苏振山等人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些许平静。他们只要每天做最脏最臭的活,把牛羊伺候好,也没有在被拉出去批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