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一副混杂着恐惧、冤屈和悲愤欲绝的表情。他没有直接回答王钝的质问,而是猛地向前扑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青紫,眼中更是瞬间蓄满了泪水(这次是真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嘶喊:
“大人!学生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学生所言,绝非构陷!皆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啊!”
他仿佛被巨大的冤屈刺激得失去了理智,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倾诉欲,声音悲切:
“学生在江宁乡下,亲眼所见县衙小吏,为强征那莫须有的‘火耗’,生生夺走村头张寡妇家赖以活命的三亩薄田田契!那妇人抱着幼子,跪在衙门口哭嚎三天三夜,最后…最后竟一头撞死在县衙的石狮子上!血…流了一地啊大人!”
“学生在县城卖字糊口,又亲眼目睹那勋贵…学生不敢言其名…其豪奴恶仆,因一卖粥老丈不慎将汤汁溅到其锦袍下摆,竟当街掀翻粥棚,将滚烫热粥泼洒老丈一身!更将老人赖以生计的破锅破碗砸得粉碎!围观者数十,皆噤若寒蝉!学生…学生当时就在一旁,只恨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丈浑身烫伤溃烂,最后…最后冻饿死于破庙之中!大人——!此等惨状,皆是学生亲眼所见,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他声泪俱下,描述的这两桩“亲眼所见”的惨事,细节生动,情感充沛,极具画面感和冲击力。其核心目的,便是死死抓住“亲眼所见”、“民生疾苦”这个看似安全、又能极大引发共鸣的点!将王钝试图引入“朝堂构陷”的议题,强行拉回到“底层苦难”的层面!
果然,王钝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这两件事,虽然小,虽然发生在底层,但性质恶劣,且极易传播,若真被有心人捅上去,也是麻烦。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林霄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停顿,心中稍定,继续加码,声音更加凄厉悲怆:
“至于…至于学生疏中所言‘卫所兵制懈怠’…”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书生气的、自以为洞悉一切实则幼稚可笑的“忧国忧民”神情,oS精准操控:“模糊!降级!敏感话题无害化处理!” 口中却带着一种夸张的忧虑语气说道:
“学生…学生只是听闻…听闻边境某些卫所的兵卒,常因粮饷不足、上官克扣,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如此兵卒,焉能守土卫国?学生…学生忧心国事,夜不能寐,故斗胆提及!此乃学生读书人杞人忧天之见,绝非指摘卫所军制!更不敢妄议军国大事!只盼陛下能体恤兵卒寒苦,则士气自振,边关自安!学生一片赤诚,天日可鉴啊大人!”
他巧妙地将“兵制懈怠”这一极其敏感、可能触及朱元璋逆鳞的话题,偷换概念降级为“兵卒食不果腹”这一后勤和待遇问题,并将其归咎于“粮饷不足、上官克扣”,最后再落脚到“忧心国事”、“盼陛下体恤”这种看似忠心耿耿实则毫无实质攻击性的书生之见上。这既是示弱,也是规避最大的雷区。
王钝眼中阴鸷之色稍减,但并未完全放下警惕。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未对林霄关于卫所的解释做出评价,显然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被成功弱化。
林霄见王钝暂时被自己用“底层惨剧”和“书生之见”引开了“构陷”的锋芒,决定再添一把火,将话题引向胡党最不愿意提及、却又无法完全回避的领域——空印案!他猛地再次重重磕头,额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这次是真用力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悲愤和绝望的忠诚:
“还有…还有那空印案…余孽未清啊大人!”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血污泪痕交错,眼神却异常执拗地看着王钝,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oS同步指令:“掐掌心!上哭腔!核心点:‘陛下被蒙蔽’!” 他暗中用指甲狠掐掌心,剧烈的疼痛瞬间刺激泪腺,大颗大颗的眼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滚滚而下:
“陛下…陛下他日理万机,居于九重宫阙!那些…那些蠹虫!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空印案虽诛首恶,然其党羽仍在!其手段更狡!陛下…陛下他…被蒙蔽了啊!!学生…学生恨不能化身陛下手中之刀,斩尽天下贪佞!只恨…只恨人微言轻,唯有此残躯一腔热血,敢以死谏惊醒天颜!大人——!您若不信学生,学生…学生甘愿领受千刀万剐之刑!只求将此血泪控诉,上达天听!求陛下…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吧!!”
他声嘶力竭,涕泗横流,额头鲜血淋漓,整个人如同一个因“忠君”而陷入癫狂状态的殉道者。这番表演,核心就是死死抓住“陛下被蒙蔽”这个朱元璋内心深处最敏感、最易被触动的痛点!将一切问题根源指向“执行层”的“蠹虫”,将对勋贵的指责模糊化,将卫所问题无害化,并最终以“愿做陛下手中刀”的极端效忠姿态收尾!完美契合了他奏疏中“活扣”的核心设计!
王钝被林霄这涕泪横流、满脸血污、状若疯癫的“忠君表演”弄得眉头紧锁。眼前这个穷酸秀才,时而描述底层惨状情真意切(且难以证伪),时而表现出书生幼稚的忧国(无害化处理了敏感问题),时而又陷入一种因忠诚而癫狂的状态(死死抓住“陛下被蒙蔽”这个点)…其言行看似混乱疯狂,逻辑却隐隐自洽,一时竟难以找到确凿的破绽将其钉死在“构陷”的罪名上。
尤其是那句“陛下被蒙蔽”,更让王钝心中一凛。空印案余波未平,胡相爷也需谨慎行事,若真被这疯子抓住这点大做文章,纠缠不清,反而不美。他眼中阴鸷之色反复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就在王钝沉吟未决之际,石室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着褐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的瘦高中年人,如同鬼魅般悄然闪入。他并未看跪在地上的林霄,而是径直走到王钝身侧,俯下身,用只有王钝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耳语了几句。
王钝原本阴鸷沉凝的脸色,在听到宦官耳语的瞬间,骤然大变!先是惊愕,随即难以置信,紧接着化为一片铁青!握着惊堂木的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盯了林霄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惊、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哼!巧言令色!疯言惑众!” 王钝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却明显不如刚才那般底气十足,带着一丝强行压制的恼怒,“拖下去!重枷伺候!待本官查明真相,再行严惩!”
但这话显然只是场面话。那宦官耳语之后,王钝再无心思纠缠。他几乎是咬着牙,冲着狱卒一挥手:“押回去!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林霄心中狂跳!oS瞬间被狂喜刷屏:“有转机!绝对有转机!那太监是谁的人?司礼监?乾清宫?我的奏疏…奏疏被老朱看到了?!而且…引起了某种剧烈的反应?!王钝这脸色…精彩!太精彩了!” 他立刻垂下头,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任由狱卒将他粗暴地拖起,踉跄着押回那黑暗的囚牢。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王钝那铁青的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