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笼罩临江城的长夜。
阳光,穿透薄薄的晨雾,洒落在漕运总督府那沾染着血迹的青石板上,将那些尚未干涸的暗红,映照得触目惊心。府内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却已被一种更加森然、更加不容置疑的铁血秩序所取代。
总督府内外,早已不见了周牧那些作威作福的府兵,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披玄甲、气息沉凝如山岳的水师精锐。他们便是东海侯杨纪的亲兵——千人卫。每一个士兵的眼神,都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锐利,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震慑。
临江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此刻都战战兢兢地聚集在总督府的正堂之外,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彻夜未眠,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天,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捅破,又被一只更强有力的大手,重新撑了起来。
正堂之内,气氛肃穆。
郑修远与苏文渊,分坐于客席两侧。他们,作为这场风暴的掀起者,此刻却成了最清闲的人。
主位之上,端坐着的,不再是他们二人。
而是一位身穿宝蓝色常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不怒自威的老者。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枚金色的令牌,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半开半合,却仿佛蕴含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感觉自己的心神,要被彻底吞噬。
他,便是昨日才从望海城,乘坐最快的楼船,秘密抵达临江的——东海侯,杨纪!
他在接到郑修远那封,由千里隼加急送来的密信后,考虑再三,决定亲自前来。他知道,这场看似地方性的冲突,其背后牵扯的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朝堂之争,必须由他亲自来收官!
“都说说吧。”
东海侯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仿佛能压塌人脊梁的厚重感。
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堂下那几位,被他连夜请来的临江城最高级别的官员——同知、通判、以及掌管一城兵马的都尉。
那几位官员,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周牧,在尔等的眼皮子底下,勾结漕帮,垄断漕运,鱼肉百姓,甚至私建武装,意图不轨!”
东海侯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心上!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牧守一方。”
“是,眼瞎了?”
“还是,心瞎了?”
“噗通!”
那几名官员,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如同实质般的威压,噗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侯……侯爷……饶命啊!”
“下官……下官有罪!下官,是被那周牧蒙蔽了啊!”
“我等,绝无同流合污之心啊!求侯爷明察!”
他们语无伦次地,哀嚎着,求饶着。
东海侯,看着他们这副丑态百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鄙夷。
他没有再理会这些,早已吓破了胆的废物。
他转过头,看向了郑修远,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修远贤侄。”他说道,“你做得很好。”
“以郑家之名,聚商贾之心,以雷霆之势,清扫漕帮余孽,稳住了临江城的商道。此为大功一件。”
他又看向了苏文渊,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好奇。
“你便是苏文渊吧。”他缓缓说道,“以一介白身,算无遗策,于谈笑之间,便将这盘看似无解的死局,彻底盘活。”
“你与修远一样,功不可没。”
他拿起桌上那份,早已看过了数遍的周牧的罪证,以及那本记录着与二皇子银钱往来的黑账,淡淡地说道:
“这些东西,本侯会亲自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呈送给太子殿下,以及……圣上。”
“至于该如何定性……”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深邃光芒。
“周牧勾结漕帮,私吞税银,草菅人命,此为罪一。”
“陈通天,横行乡里,杀人越货,私建武装,此为罪二。”
“二人狼狈为奸,意图,以粮荒为要挟,扰乱我大奉江南经济,动摇国本!此乃是万死莫赎的谋逆大罪!”
他轻描淡写地,便将这场充满了党争色彩的案件,定性为了一场地方性的谋逆!
苏文渊与郑修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由衷的钦佩!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如此一来,便完美地避开了与二皇子的正面冲突,也给皇室盖上了一层遮羞布。!
同时又将周牧彻底地钉死在了耻辱柱上,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而那本真正的杀招——黑账,则会成为太子殿下手中,一柄最锋利的,悬在二皇子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至于你们二人。”东海侯继续说道,“在此次平定临江之乱中,不畏强权,智勇双全,当为天下士子之楷模!”
“本侯亦会在奏章之中,为你们请功。”
他看着郑修远,温和地说道:“修远贤侄,你本就是人中龙凤。经此一役你的名字,足以让你郑家那些只会空谈心性的老家伙们,都好好地看一看,何为真正的君子之道!”
他又看向苏文渊,眼神变得更加的意味深长。
“苏文渊……”
“你想要什么?”
他竟将封赏的主动权,交到了苏文渊的手中!
这既是一种极致的拉拢。
也是一种最后的……试探!
他想看看,这个让他都有些,看不透的少年,其心中所求的,究竟是利,还是名,亦或是……其他的东西?
苏文渊闻言,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但却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决然。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索要官职或者赏赐。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权倾朝野的老人身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老人,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这个礼行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认真。
行完礼后,苏文渊稍稍挺直了身子,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定:“晚辈斗胆,想为那刚刚初生的墨工坊,向侯爷讨一个名分。”
他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却让人不禁深思。
“哦?”东海侯的眼中,闪过一丝更有趣的神色。
苏文渊不卑不亢地,将自己关于墨工坊,关于蒸汽机,关于以工辅仁,以器载道的理念,以及那足以改变整个大奉未来的宏伟蓝图,都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
最后他看着东海侯,郑重地说道:
“晚辈以为,我大奉想要真正地强盛。”
“不仅需要能言善辩的文臣。”
“悍不畏死的武将。”
“更需要能开山裂石,日行千里,能将这天地万物,都化为己用的……”
“工匠!”
“我恳请侯爷,能以水师的名义,为我墨工坊提供一处,可以安心研究的场地,以及一批最优秀的工匠与材料。”
“我,苏文渊在此立誓!”
他的眼中,燃烧着足以让星辰都为之黯淡的火焰!
“三年之内!”
“必为侯爷,为我大奉水师!”
“打造出一支,无需风帆,便可逆流而上!”
“无需人力,便可日行千里!”
“足以纵横四海,所向披靡的……”
“钢铁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