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闭合的瞬间，江无涯的手腕猛地一紧。
林小闪的电弧缠了上来，像一根烧红的铁丝死死勒住他。她的身体还在道观院子里，但上半身已经探进了虚空，指尖炸开的蓝光硬生生把即将合拢的裂缝又撕开一条缝。
“走！”她吼了一声，声音都变了调。
江无涯没动。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小闪的脸色发白，绝缘服肩口裂开一道焦痕，电火花在边缘噼啪跳。她撑不了多久。
饭桶趴在地上，獠牙插进裂缝边缘，像钉子一样卡住空间壁。它的背拱得高高的，脂肪层在肉眼可见地塌陷，原本鼓囊囊的储物囊现在瘪了一半，皮肤皱成一团。
它喘得厉害，鼻孔喷出的热气打在江无涯脸上。
江无涯咬牙，一把将林小闪往里拽。他自己也往前扑，肩膀撞进隧道入口的一刹那，整条通道剧烈晃动。
风停了。
雪没了。
外面的世界被抽成一条细线，啪地断开。
隧道内部是扭曲的灰蓝色，四周漂浮着碎裂的画面。一段街景闪过，江无涯看见自己穿着长衫走在石板路上，手里拿着书卷，远处有官兵追来。那是他在盛唐那一世的记忆。
另一条支流里，民国时期的教室火光冲天，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抱着教案往外冲，背后传来枪声。
他的头开始疼。
那些画面像是活的，伸手就能碰。有一瞬他差点抬手去抓那本燃烧的教案，可胸口的工作证突然发烫，把他拉了回来。
“不是轮回变量，是被种下的种子。”他低声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句话成了锚。
他睁开眼，盯着前方乱流。林小闪的电磁力场还在维持，但光网稀薄得像快融化的冰，随时会碎。她的手臂垂下来，只靠一根电绳吊在半空，人已经昏过去大半。
饭桶在他旁边，四蹄悬空，身体一半在隧道里，一半还卡在现实缝隙中。它的獠牙深深嵌在虚空中，肌肉绷得像要炸开。
江无涯伸手去拉它。
“老伙计，跟老子回家！”
他用力一扯，饭桶借势蹬地，后腿在现实中狠狠刨了一下，整个身子终于冲了进来。
就在它完全进入的瞬间，通道发出一声尖啸。
饭桶仰头，嚎叫响起——
“主人……记得给我留泡面……”
声音没完。
它被拉长了，变成一道回荡在时间里的呜咽，一圈圈扩散出去，最后消失在灰蓝乱流深处。
江无涯抱住它的脖子，感觉到它的身体在抖。脂肪层几乎没了，肋骨一根根凸出来，体温也在下降。
但他不敢松手。
隧道开始分岔。
左边一条支流泛着金光，映出一座宫殿，门口站着穿官服的他，手里捧着圣旨，百姓跪拜。右边一条漆黑，全是火葬场的烟囱，末日后的废墟上飘着灰。
中间那条最窄，却透出冷蓝色的光。
江无涯盯住了它。
那条路的尽头，是个市集。青石板路，挑担的小贩，卖糖葫芦的老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两个道士模样的人架着走，脸扭过来的一刻，江无涯心口一震。
眉眼、鼻梁、嘴角——和周慕白一模一样。
就是他。
他还穿着粗布袄子，袖口磨破了边，脚上的布鞋沾着泥。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只有害怕。
江无涯喉咙发干。
他想冲过去，可身体动不了。隧道在推着他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画面开始倒退，像被卷进一台巨大的录像机。
林小闪的电弧忽明忽暗，最后一次闪亮时，照出了那条冷蓝色支流的入口。
江无涯伸手，把怀表从战术带里掏出来。表盖早就碎了，齿轮裸露在外，指针停在12点不动。他用指甲在表盘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浅痕。
这是标记。
如果他能回去，这道痕就是证据。
饭桶靠在他身上，呼吸微弱。它的眼睛半睁着，看向他，又像是看穿了他，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江无涯摸了摸它的头。
“等这事完了，我给你囤十吨红烧牛肉面。”
饭桶没反应。
隧道震动加剧。
前方的唐代市集越来越清晰，叫卖声、铜铃声、狗吠声混在一起传进来。空气里有了烟火味，还有香烛的气息。
可隧道壁开始剥落。
一块块灰蓝色的碎片飘走，露出后面的黑暗。那不是空的，里面挤满了东西——无数张脸，全是不同年代的他，全都在看着现在的他。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张嘴喊话，却发不出声音。
江无涯把林小闪往背上扛了扛，一手搂紧饭桶，一手攥住工作证。
他不能偏。
不能看那些脸。
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个孩子，阻止注射。
隧道最后一段开始坍缩。
后方的空间像被吸进黑洞，支流一条条断开。刚才还清晰的宫殿、火葬场、街道，全被碾成光点吞没。
前方出口只剩一条缝。
饭桶突然动了。
它用尽力气抬起头，獠牙对准前方，低吼一声，前蹄猛蹬江无涯的腿。
江无涯明白它的意思。
它要冲锋。
“好！”他吼回去，“最后一次！”
他松开手，让饭桶自己往前冲。野猪四蹄腾空，獠牙划破虚空，像一颗炮弹撞向出口。
轰！
整条隧道炸开蓝光。
江无涯被推着飞出去，耳边全是尖啸。林小闪的电弧断了最后一根，光网彻底破碎。他的衣服被撕开一道口子，血从胳膊上流下来。
可他还在前进。
饭桶在前面开路，每一步都踏碎时间碎片。它的身体越来越轻，脂肪层没了，连肌肉都在透明化，像随时会蒸发。
但它没停。
直到出口近在眼前。
江无涯看见了栖云观的门匾。
风雪又起。
道观门前的台阶上，积雪未化，香炉倒在一旁。
那个孩子正被推进门。
江无涯张嘴，声音被乱流吞掉。
饭桶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江无涯懂的东西——
值了。
它最后一次蹬地，獠牙撞上出口。
江无涯伸手去抓它。
指尖碰到它的鼻子，温的。
下一秒，整个隧道崩塌。
三人一兽被推出虚空。
风雪扑面。
江无涯落地时滚了两圈，怀里还抱着昏迷的林小闪。他抬头，看见饭桶倒在五步外，四肢抽搐，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
它的身体在变淡。
像阳光下的影子，一点点消失。
江无涯爬过去，抓住它的前蹄。
“坚持住！”
饭桶的眼珠动了动，看向他。
然后，它用尽最后力气，鼻子轻轻拱了他一下。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江无涯喉咙堵住。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道士正把那个孩子往主殿拖。门缝里，蓝光一闪。
和注射器里的液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