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在走。而我们,好像又快完了。
怀里的人抖得跟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似的,那劲儿大得吓人,我差点抱不住。血糊了我一手,温热的,粘腻的,带着一股铁锈味,混着他身上那股子冷香,直往我鼻子里钻,呛得我脑仁疼。
“无咎!无咎!听见我说话没?撑住!操!”我一边吼,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按住他乱抓自己头的手,那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血道子剌出来,看得我心惊肉跳。
右眼里的警报还在疯了一样刷屏,红的黄的乱闪,代码扭曲得跟鬼画符一样,太阳穴跟着突突地跳,恶心得我想吐。共享视觉里,他那边的信号源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断电的灯泡。
【警告:能量溢出!精神链接过载!】
【建议立即物理隔离!重复,立即物理隔离!】
隔离个屁!把他一个人扔这儿抽搐等死吗?!
我咬死了后槽牙,把他更紧地往怀里勒,也不管什么伤不伤的了,好像这样就能把他那快要散架的灵魂摁回身体里。
“没事……没事……我在呢……我在呢……”我声音抖得不成调,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那破镜子搞的鬼……别怕……别跟着它走……看着我!岑无咎!你他妈看着我!”
他好像真的听见了点儿什么,挣扎的幅度小了一点,紧闭着的眼睫颤了颤,喉咙里嗬嗬的响动低了下去。渗血好像也缓了点儿。
有效果?
我心头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右眼视野猛地一花!
像是信号受到强烈干扰,雪花点噼里啪啦乱闪,紧接着,一个极其冰冷、完全不同于系统提示音的机械声,直接凿进我脑海深处:
【检测到异常稳定介入……干扰清除程序启动……】
【目标:岑无咎(镜瞳载体)】
【执行:强制休眠,能量回收。】
“什么玩意儿?!”我头皮瞬间炸开!
这声音……不是系统!是别的什么东西!要对他下手!
几乎就在这机械声响起的同一刻,岑无咎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软倒在我怀里,不动了。
连那细微的颤抖都没了。
安静得可怕。
“无咎?”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指发颤地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温热的气流拂过指尖。
还活着。
只是昏过去了。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他软绵绵的身体,后背全是冷汗,风一吹,冰凉。右眼里的警报和那诡异的机械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系统正常的、冰冷的倒计时在跳动:【360:58:33】。
差点……差点就……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脸上血污纵横,脸色白得透明,眼睫湿漉漉地搭着,脆弱得不像话。哪还有半点刚才那要跟我决裂、恨我入骨的狠劲儿。
操。
我把他额前被血汗浸湿的碎发拨开,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后怕和……酸涩。
刚才那要命的关头,什么恨不恨的,早忘他妈哪儿去了。就剩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就这么没了。
绝对不行。
雨开始下大了。
冰冷的雨点子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浇在我们身上。污水地上的血渍被冲开,淡红色的水蜿蜒流淌。
得找个地方躲雨,处理他的伤。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刚才动静不小,说不定已经把巡捕或者更糟的东西引来了。
我咬咬牙,把他背到背上。他轻得吓人,骨头硌得我生疼。捡起那根弯掉的竹杖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去哪?
寿材铺回不去了。旅馆更不敢想。杜席珍的人肯定满世界找我们。
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八仙桥附近那个我们之前踩过点、废弃了很久的小教堂。地方偏,够破,勉强能遮风挡雨。
雨越下越大,砸在青石板上溅起老高的水花。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黄包车飞快跑过,车夫缩着脖子,看都不看我们这两个落汤鸡一样的狼狈家伙。
我背着岑无咎,每一步都踩得艰难。身上的伤被雨水一泡,又疼又痒。右眼也因为刚才的过度使用和情绪波动,一阵阵发胀。
好不容易挪到那破教堂门口,木门歪歪斜斜地关着,上面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告示和符纸,风吹雨打下褪了色,看着更阴森了。
我腾出一只手,费力地去推那扇破门。
吱呀——
门没锁,但里面黑漆漆的,一股子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我把他小心地放下来,半抱半扶地弄进去。里面空旷得很,几排长椅都烂得差不多了,最前面有个破败的祭坛,上面挂着个锈迹斑斑的十字架,歪歪扭扭的。
找了个角落,稍微干净点,把他放下,让他靠着墙。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梦里也在忍受痛苦。
我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开始检查他的情况。
镜瞳反噬好像暂时平息了,但他脸色还是难看,呼吸也弱。身上的伤倒是不多,主要是头上自己抓出来的口子和七窍流血留下的痕迹。
得弄点水擦擦。
我起身,想在这破教堂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比如破布条,或者漏下来的干净雨水。
刚走出两步。
忽然,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纸片摩擦的声音。
很轻,但在死寂的破教堂里,清晰得吓人。
我猛地回头!
只见岑无咎身边,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纸伞。
一把很旧很精致的油纸伞,伞面是暗红色的,画着些模糊的图案,伞骨看起来像是竹子做的,合拢着,就安静地躺在他手边。
哪来的?
我刚才明明没看见这东西!
教堂里虽然破,但还算干净,不像有这种废弃物品。
我心里警铃大作,慢慢挪回去,警惕地盯着那把纸伞。
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古雅。
但在这个鬼地方,出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都他妈透着邪性!
我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想看得更仔细点。
就在我蹲下的瞬间!
那把合拢的纸伞,毫无征兆地,“唰”一下自己打开了!
暗红色的伞面撑开,像一朵诡异绽放的毒花,几乎要碰到低矮的屋顶。伞面上那些模糊的图案在昏暗光线下扭曲着,像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我汗毛倒竖,猛地后退一步!
更骇人的是,那撑开的伞骨末端,那些本该是伞柄的位置,没有正常的手柄,而是……扭曲蠕动着,伸出了五只苍白无比、完全由薄薄纸片叠成的手指!
那纸手指灵活得吓人,猛地伸长,如同索命的绳索,直直朝我的脖子掐过来!
速度快得根本来不及反应!
冰冷、坚硬、带着一股子陈年旧纸和墨臭的触感瞬间箍紧了我的喉咙!
“呃!”我瞬间被掐得眼球外凸,呼吸困难,双手下意识地去掰那纸手!
可那纸手指看着薄,力气却大得惊人,而且冰冷僵硬得像铁钳,根本掰不动!
我被它掐着脖子硬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
缺氧让眼前阵阵发黑,右眼里的代码又开始混乱地闪烁!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也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岑无咎。
他对此毫无所觉,安静地靠在墙边,那把诡异打开的纸伞,就在他头顶缓缓旋转着,伞下投下一片暗红色的、不祥的光晕,笼罩着他。
纸伞……保护他?
而攻击我?
是因为我靠近了他?
这玩意……是他弄出来的?潜意识里的自卫?还是……那镜瞳又搞的鬼?!
“放……开……”我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肺快要炸了。
那纸手指毫不松动,反而收得更紧。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挣扎间,我的目光死死锁在岑无咎苍白的脸上。
不能这么死!
更不能死在他……或者他的东西手上!
我放弃了去掰那根本无法撼动的纸手,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昏迷的少年,嘶哑地、用尽全部意念喊出他的名字:
“岑……无……咎——!”
声音不大,几乎被掐灭在喉咙里。
但就在我喊出他名字的下一秒!
那死死掐着我脖子的纸手指,猛地顿了一下!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但那致命的箍紧感,确实松了一丝丝!
有戏?!
他听得见?!哪怕是在昏迷中?!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上什么后果了,忍着喉骨快要碎裂的剧痛,一遍又一遍,嘶声喊他的名字:
“岑无咎!”
“无咎!”
“醒醒……看看我……”
那纸手指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挣扎,一会儿收紧,一会儿又微微松开。伞面旋转的速度也变得不稳定,忽快忽慢。
它好像陷入了某种混乱。
而我脖子上的压力,也随之起伏不定,让我在窒息边缘反复横跳,痛苦得要命。
但我没停。
我就那么死死盯着他,一声接一声地喊,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破,像拉风箱。
“无咎……”
“是我……沈雁回……”
“别让……这玩意……杀了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听见。
也不知道这诡异的纸伞到底跟他什么关系。
更不知道我这样喊,是能唤醒他,还是激怒这鬼东西,让它更快地弄死我。
我就是在赌。
赌那65%的“爱意”峰值不是假的。
赌他恨我,但还没恨到真要我去死的地步。
赌我们之间那操蛋的“同生共死”绑定,还有点屁用。
雨声从教堂破掉的窗户外面传进来,哗啦啦的,衬得里面这场无声的厮杀更加诡异。
终于,在我感觉意识快要彻底涣散,马上就要去见他太奶奶的时候——
墙边,岑无咎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他那只好不容易止住血的独眼,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没有焦点,茫然地,对上了我被掐得快要翻白眼的脸。
那掐在我脖子上的纸手指,瞬间僵住。
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哗啦一下,散落开来,重新变回了单薄的、无害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回地上。
那把悬空的诡异红伞,也啪嗒一声合拢,掉在地上,不动了。
“咳!咳咳咳!”我猛地摔回地上,捂住脖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合霉味和灰尘的空气,肺疼得像是要裂开。
劫后余生。
我瘫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喘气的份。
抬起眼,看向墙边。
岑无咎也正看着我,独眼里一片空茫的虚弱和尚未褪尽的痛苦,还有一丝……极淡的、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伞……怎么了?”
他好像……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他那副脆弱又茫然的样子,再看看地上那堆散落的纸片和合拢的红伞,一肚子的问题和后怕,突然就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都问不出来了。
难道……真不是他控制的?
是那镜瞳自作主张护主?
我撑着地坐起来,喉咙疼得厉害,声音沙哑:“没……没事。你感觉怎么样?”
他闭上眼,缓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没说话,脸色依旧白得吓人。
破教堂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倒计时【360:41:09】。
悬在头顶。
我看着他,他闭着眼,避开我的视线。
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好像比刚才那掐我脖子的纸手,还要硬,还要冷。
得。
刚经历完生死时速,追妻火葬场差点真把自己烧成灰。
结果呢?
人家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
我这顿掐,算是白挨了。
真他妈……酸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