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声像一道赦令，撕破了上午沉闷的空气。教室瞬间沸腾起来，桌椅碰撞，笑语喧哗，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涌向食堂。温澜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周遭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与她无关。
她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等到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才允许自己彻底垮下来。手臂无力地交叠在冰凉的桌面上，额头深深埋进去，闭上眼睛。世界陡然安静，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嗡嗡的鸣响。疲惫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骨头缝里漫出来，将她彻底淹没。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胃里空荡荡的，却没有任何食欲，反而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恶心。身体的透支已经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耗竭的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温澜猛地一颤，几乎是惊惶地抬起头。过度反应让她眼前一阵发黑，眩晕感迟迟不退。她花了点时间才聚焦看清——是同桌周晓雅，正拎着一个食堂的外带食盒，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周围还有几个吃完饭提前回教室的同学，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小声地交头接耳。
“澜澜，你没事吧？看你一上午都蔫蔫的，午饭也没去吃。”周晓雅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我给你带了了肉糜蒸蛋和饭，还有热牛奶，都是软软的，多少吃一点吧？不然下午撑不住的。”
温澜感到喉咙干涩发紧。她深吸一口气，调动起面部僵硬的肌肉，极力想扯出一个惯常的、令人安心的微笑，但嘴角只是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形成一个极其勉强甚至有些怪异的弧度。
“没事的，晓雅，”她的声音沙哑，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就是…有点累，看书记笔记…耗神。真的…谢谢，但我…吃不下。” 她甚至试图抬手轻轻推一下餐盒以示拒绝，但小小的手臂沉重得只抬起一半便无力地落回桌上。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她又是一阵轻微的眩晕，不得不再次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那几个观望的小朋友似乎更担心了，有个声音说：“她脸好白啊…”
周晓雅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浓重黑，以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把餐盒轻轻放在温澜桌角：“我给你放这儿，你想吃的时候就吃一点，好不好？”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同学，眼神里带着求助。
话音未落，教室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王嘉佳标志性的大嗓门，虽然她刻意压低了，但那焦急和活力依旧穿透了安静的教室，立刻吸引了所有在场所有目光：
“澜澜！晓雅说你不舒服？！”
王嘉佳像一颗被发射出来的粉色炮弹，猛地冲了进来，背包带子都滑到了手肘也顾不上，后面跟着步伐稍稳但眉头紧锁的李心玥。两人径直冲到温澜桌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我的天！你的脸怎么白得像我刚修复的那个古瓷底！”王嘉佳弯下腰，几乎把脸凑到温澜面前，大眼睛里全是惊慌失措，伸出手不由分说就贴上了温澜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惊呼，“嘶…倒是不烫…可是冰冰凉的！你是不是低血糖了？头晕吗？想吐吗？” 她的问题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砸过来，另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扶住了温澜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温澜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和连珠炮似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王嘉佳的手心很热，那份热度烫得她几乎想瑟缩。她强迫自己立住身体，再次尝试调动情绪。她侧着头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试图聚焦在王嘉佳脸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正常”一些：
“嘉佳…我没事…”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感觉心脏跳得有些乱，“就是…没睡好，有点…累。你别…担心。” 话音未落，李心玥清冷的声音也响起，带着更深的审视：“昨天分开时不还好好的？是家里…” 她的话说到一半顿住，敏锐地察觉到温澜的身体僵了一下，立刻改口，“…是没睡好吗？还是累着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温澜毫无血色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温澜感到一阵窒息。李心玥的敏锐让她心惊。她必须说点什么，必须打消她们的疑虑。“真的…只是…学习有点…” 她试图解释，但声音越来越弱，语句破碎。李心玥的手已经沉稳地放在她背后，扶着她。那力道带着关切，却也像最后一块巨石压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过载的接触。她此刻就像一个电量耗尽的精密仪器，所有的传感器都因过载而失灵，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过多的关注和触碰。她看着眼前两张写满担忧的熟悉脸庞，听着她们叠声的、方向不一的询问，大脑却一片空白，无法组织起任何像样的回应，甚至连维持一个最简单的表情都做不到。胃里那点恶心感被晃得更明显了。
她只是茫然地看着她们，眼神空洞，像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这罕见的、毫无反应的脆弱模样，让王嘉佳和李心玥都愣住了，心底同时一沉。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澜澜即使再累，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出窍，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的空壳。
“澜澜？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王嘉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活力分给她。
就在这时，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
林锐出现在旁边，微微喘着气，额角带着薄汗，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被围在中间、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正强撑着应付众人的温澜。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出现打破了教室里的凝滞。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林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急促的呼吸。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地落在温澜身上，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了？”
无数道目光，从不同的角度聚焦在她身上。
完了。
温澜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强撑，在这一刻彻底宣告失败。她就像一个被推到舞台中央却忘了所有台词、浑身漏洞百出的蹩脚演员，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只觉得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喘不过气。胃里翻搅着，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她想要开口，想扯出笑容让他们安心，想像平时一样游刃有余地处理好每一份关系…
可是…做不到。
连伪装和表演的能源都已彻底枯竭。
巨大的压力、无法言说的秘密、彻骨的疲惫、以及对朋友们真诚关怀的深切愧疚…所有这些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最后努力一次：“我…不能...去医院。”
然后，所有的声音和力气都消失了。
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焦距彻底涣散。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变暗、坍缩。
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身体猛地一软，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娃娃，直直地从椅子上向侧面滑倒下去！
李心玥反应极快，迅速托住了温澜的上半身，避免她头部撞地。
“啊——！”
“澜澜！！”
“温澜！”
王嘉佳的尖叫划破了空气，周晓雅吓得捂住了嘴。
“天哪！真的晕倒了！”
站在门口的林锐脸色骤变，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进来。
王嘉佳扑跪下去，带着哭腔摇晃温澜：“澜澜！澜澜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醒醒！”
李心玥扶着温澜迅速蹲下，还算镇定地探向她的颈动脉，同时厉声道：“嘉佳！别摇她！你们！快去叫老师！叫校医！快！”
她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手指感受到颈侧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搏动，稍微松了口气，但对温澜异常的苍白和昏迷状态忧心忡忡。她看着王嘉佳六神无主的样子，低喝道：“嘉佳，冷静！帮我把她放平，保持呼吸道畅！”
王嘉佳被呵斥得一愣，看到李心玥镇定的眼神，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吸着鼻子，手忙脚乱地和李心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温澜平放在地。
温澜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长长的黑发铺散开，衬得她脸颊更是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她闭着眼，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教室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林锐这才回神，看了一眼地上的温澜，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二话不说，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急促的回响。
周晓雅也反应过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慌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
温澜静静地躺在那儿，对所有混乱毫无知觉。她终于，暂时地，从那令人窒息的重压中逃脱了。
只是以这样一种，让所有关心她的人心碎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