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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城的白日,比夜晚更显出一种赤裸裸的喧嚣与混乱。阳光艰难地穿透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黄色尘霾,吝啬地洒下斑驳的光块,照亮了街道上涌动的人潮和两侧如同巨大疮疤般蔓延的破败建筑。空气中混杂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腐烂的菜叶、劣质油脂煎炸的焦糊、牲畜粪便的腥臊、廉价脂粉的甜腻,以及一种仿佛渗入每一块砖石缝隙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属于混乱与暴力的独特气息。

李玄真,此刻顶着“李富贵”那张平凡无奇、带着点市侩气的脸,慢悠悠地走在一条相对宽阔的主街上。他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褐色短打,腰间挂着一个瘪瘪的劣灵袋子,活脱脱一个初来乍到、既好奇又带着点警惕的底层散修。王铁柱跟在他身后半步,魁梧的身躯尽力缩着,脸上维持着憨厚的表情,眼神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乱瞟。二哈则被勒令紧紧贴着他的腿行走,皮毛上沾了些特意抹上去的尘土和污渍,耷拉着耳朵,尽量收敛起灵兽的气息,伪装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土狗。

他们的目标是熟悉环境,尤其是黑市的核心区域,同时寻找关于“陨仙谷”的任何蛛丝马迹。苏清月被留在柴房,由李玄真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隔绝气息和警示的微型法阵。

主街两侧的店铺大多门面粗陋,招牌歪斜。最多的便是售卖各种低阶材料、符箓、残破法器的铺子,店主们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行人。更多的则是直接在街边摆摊的散修,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几块矿石、几株蔫巴巴的草药、几张画得歪歪扭扭的低阶符箓,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来路不明、沾着可疑污渍的“古董”。

“瞧一瞧看一看啦!刚从‘毒瘴泽’边缘采到的‘腐骨草’,炼制‘蚀骨散’的主材!便宜卖啦!”

“祖传的‘聚灵玉佩’,戴在身上修炼事半功倍!只要十块下灵!童叟无欺!”

“上好的‘黑铁木’!炼制防御法器的绝佳辅材!量大从优!”

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洪流,冲击着人的耳膜。李玄真看似随意地在一个个摊位前驻足,拿起东西看看,又放下,偶尔低声问两句价格,随即被摊主报出的高价“吓”得连连摆手后退,将一个囊中羞涩又没见过世面的小散修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狗蛋哥,”王铁柱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安,“这里…好多人盯着咱们看。”他感觉那些散落在街角巷尾、倚墙而立的身影,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他们身上舔舐。

“正常,”李玄真不动声色,目光扫过一个正在用油腻的抹布擦拭一把锈迹斑斑短刀的摊主,“在这种地方,生面孔就是‘肥羊’的代名词。别慌,越慌越招眼。就当逛菜市场。”他心中却在快速分析着这些目光的来源和强度,大部分是炼气中期的散修,带着贪婪和评估,暂时没有发现筑基期以上的存在。

他们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光线也更暗的岔路。这里的氛围陡然一变,喧闹声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带着血腥和阴冷的气息。路两旁不再是开放的摊位,而是一个个用粗大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

第一个区域里,关押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带着伤,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项圈,被锁链拴在木桩上。一个满脸横肉、袒露着胸膛的壮汉,正唾沫横飞地向几个围观的修士推销:“看看!上好的劳力!开矿、挖渠、探路,死了也不心疼!这个女修,炼气三层!虽然破了相,但暖床伺候人还是够用的!只要五十劣灵!”

李玄真眼神微冷,这是奴隶市场。他能感觉到那些奴隶身上散发的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阴云。王铁柱更是脸色发白,拳头下意识地握紧,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愤怒。

“走了,铁柱。”李玄真拉了拉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王铁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情绪,低着头快步跟上。

下一个区域则更加血腥。这是一个简陋的斗兽场。场地中央,一头浑身长满骨刺、形似野猪的低阶妖兽“钢鬃獠”,正疯狂地撞击着铁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对面一个手持长矛、浑身是血的炼气中期修士。那修士脸色惨白,握着长矛的手在微微颤抖。

“上啊!宰了它!”

“妈的!老子押了你三块劣灵!别怂!”

“钢鬃獠!撕碎他!”

周围的看台上,挤满了神情亢奋、挥舞着手臂嘶吼的修士和凡人赌徒。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和疯狂的因子。李玄真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这种低级的血腥角斗,对他而言毫无价值。倒是王铁柱,看着场中那修士险象环生的样子,忍不住低声嘟囔:“这猪…看着比俺们寨子养的野猪还凶…肉肯定柴…”

李玄真:“……”

他们继续深入,终于来到了此行的重点区域之一——低级赌摊区。这里的摊位更加密集,人气也更旺。赌的东西五花八门:有赌妖兽蛋能否孵化的,有赌矿石能开出什么品质灵玉的,有赌两株外形相似的草药哪株年份更久的,甚至还有赌两只毒虫打架谁赢的。

李玄真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一个规模稍大、围了不少人的赌石摊上。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面前堆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原石,从拳头大到磨盘大都有,标价从几块劣灵到几十劣灵不等。几个散修正拿着石头,或用手摸,或用鼻子闻,或装模作样地运起微弱灵力感应,试图找出内藏宝玉的“漏”。

“就这儿了。”李玄真心中暗道,脸上却露出几分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新手”表情,带着王铁柱和二哈挤了过去。

就在这时,街道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

“滚开!别挡道!”

伴随着嚣张的呼喝和急促的马蹄声(确切地说是某种蹄类妖兽奔跑的声音),一股强横霸道的气息由远及近,蛮横地冲散了街道上的人群!

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惊慌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中间一条通道。只见三匹通体漆黑、头生独角、双目赤红、形似骏马但更加高大凶戾的低阶妖兽“乌鳞驹”,正撒开四蹄狂奔而来!当先一匹乌鳞驹上,端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脸色却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虚白,眼袋浮肿,嘴唇薄而色淡,一看便是纵欲过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穿着一身绣着繁复金线的紫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脚蹬云纹靴,本该是贵气逼人,但配上他那双狭长眼眸中流露出的傲慢、轻浮和一丝阴鸷,却只让人觉得纨绔与刻薄。他便是黑水城城主之子——张天佑,人称“张少”。

张少身后,紧跟着两匹乌鳞驹,上面坐着两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这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周身灵力内敛却隐隐散发出压迫感,赫然都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他们如同两尊铁塔,拱卫着前方的张少,目光冰冷地扫视着两侧被冲撞得东倒西歪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是张少!快闪开!”

“妈的,这瘟神怎么又出来了!”

“我的摊子!”

人群低声咒骂着,却无人敢阻拦,纷纷狼狈避让。一个推着独轮车、满载着新鲜“地薯”(一种类似土豆的低阶灵植)的老农躲闪不及,被当先冲来的乌鳞驹猛地撞上!

“砰!”

“哗啦——!”

独轮车瞬间被撞得四分五裂,圆滚滚的地薯如同炮弹般滚落一地,沾满了泥污。老农惨叫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重重摔在街边的污水沟里,挣扎了几下,一时竟爬不起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少勒住缰绳,乌鳞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暴躁的嘶鸣。他看都没看那倒地不起的老农和散落一地的地薯,反而因为坐骑受惊而面露不悦,对着身后护卫骂道:“废物!怎么赶的畜生!差点惊了本少爷!”

一个护卫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老农身边,不是去搀扶,而是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骂道:“老东西!不长眼的东西!惊了少城主的坐骑,你十条命都不够赔!滚远点!”

老农被踢得又是一声惨哼,蜷缩在污水里瑟瑟发抖,连呻吟都不敢大声了。

张少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目光随意地扫过混乱的街道,仿佛刚才只是碾过了一只蚂蚁。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惊慌躲避的摊贩和散修,掠过满地狼藉的地薯,最终,似乎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准备继续策马前行。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李玄真他们所在的赌石摊附近时,一直安静跟在李玄真脚边的二哈,身体却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它那耷拉着的耳朵几不可察地竖起了毫厘,幽绿的眼瞳瞬间锁定了张少腰间悬挂的一个物件!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玉佩。色泽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表面似乎还有些细微的划痕,看起来陈旧不堪,甚至有些丑陋。它就那么随意地挂在张少那价值不菲的玉带旁,如同乞丐的破布挂在华服之上,显得格格不入。

但二哈的反应却异常清晰!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微、几乎只有紧贴它的李玄真才能听到的呜咽,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躁动和警惕!它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块灰扑扑的玉佩,仿佛那东西散发着某种让它极度不安的气息。

李玄真心中猛地一跳!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对张少嚣张行径的厌恶和畏惧表情,但眼角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二哈的异常,也看到了那块挂在张少腰间、与主人身份极不相称的灰扑扑玉佩!

“好一个纨绔!这排场…这做派…标准的送宝童子模板啊!” 李玄真内心疯狂吐槽,同时念头飞转,“那块玉佩…二哈这反应…绝对有问题!看着像茅坑里捞出来的破烂,但能让二哈这么紧张?值钱?还是…有古怪?”

一丝精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如同猎人发现了绝佳的猎物。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算计,同时用脚轻轻碰了碰二哈,示意它安静。

“狗蛋哥,”王铁柱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脸上带着后怕和愤怒,凑到李玄真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人…就是那个少城主?太坏了!咱们…咱们离他远点吧?”

李玄真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连连点头:“对对对,惹不起惹不起!走走走,咱们去那边看看石头。”他拉着王铁柱,仿佛被张少的凶威吓破了胆,快步走向那个赌石摊,将张少一行人抛在了身后。

张少似乎也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两个“不起眼”的散修和一条“土狗”,他骂骂咧咧地催促着护卫,乌鳞驹再次迈开蹄子,在一地狼藉和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扬长而去,只留下那老农在污水沟里痛苦地呻吟。

李玄真站在赌石摊前,随手拿起一块拳头大小、表皮粗糙的原石,装作认真观察的样子,心思却早已不在石头上。

“张天佑…灰玉佩…二哈的反应…” 他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关键词,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滋生出来。

“铁柱,”他忽然低声开口,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你说…咱们要是跟这位‘少城主’玩个小游戏…怎么样?”

王铁柱一愣,看着李玄真脸上那熟悉的、带着点蔫坏的笑容,憨厚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恐:“狗蛋哥!你…你冷静点!那可是少城主!他身边那俩人…看着比青云宗外门长老还吓人!”

“啧,怕什么。”李玄真掂量着手里的原石,目光投向张少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文明人,讲道理嘛…咱们不打架。咱们…跟他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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