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滚到山后头,天边的晚霞像打翻的胭脂,把东院的草垛子都染得红彤彤的。
刘玉兰踩着满地碎金钻进厨房,围裙兜里还揣着把刚摘的干辣椒,望朝早蹲在灶坑前候着了,鼻尖沾着煤灰,活像只偷油的鼹鼠。
他瞅见娘往锅里倒猪油,赶紧往火堆里塞了截干透的榆木疙瘩,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桃花眼亮晶晶的:“娘,这火够旺不?能把铁锅底烧穿!”
“小兔崽子!”刘玉兰笑骂着拍了下他后脑勺,油星子在锅里炸得噼啪响,肥瘦相间的五花片子滋啦滋啦吐着油花,“烧穿了拿你肚皮当锅使!”
江步月有样学样,拍西瓜似的拍了拍望朝的脑袋,清脆的声响把自己逗得嘎嘎直乐。
望朝却突然凑过来,指尖的煤灰蹭到她脸颊,“报仇!”
他闷声说着,伸手在她腰间挠了一把,江步月笑着跳开,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刘玉兰瞧着两人闹作一团,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盛开的菊花。
她颠了颠锅铲,肉皮在高温下卷成金黄的波浪,肥肉化出透亮的油,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行了行了,别闹散了火!”
话虽这么说,可她手上却没停,往锅里撒了把粗盐,咸香混着肉味愈发浓烈。
两人闻言,立马停下嬉笑,望朝回到灶前看火,江步月跟在刘玉兰身后,像小尾巴似的,一会儿递把葱,一会儿递个辣椒。
刘玉兰也乐得跟她亲近,她以前做梦都想有个软乎乎的闺女,谁知道生了三个小子。
人家都说儿媳妇就是半个闺女,但她头两个儿媳妇都不是好相与的,好肉好菜伺候着,人家嫌肉炖得不够软,菜炒得不够香,养大了胃口,还算计到她乖朝娃身上来了。
望朝这媳妇儿虽说偶尔发呆犯傻,却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她洗衣服,江步月就在旁边蹲着,帮着浇下、拧干;好养活得很,不管她做什么都说好吃;饭桌上肉菜第一筷都是夹给她的,跟望朝去山里弄了好吃的,也记得揣点回来给她,有时候是一个小野果,有时候是烤肉。
这也就够了,她的要求从来也不高。
“娘,酸菜来咯!”江步月从刘玉兰身后探出脑袋,她手腕一扬,青白相间的酸菜“哗啦”一下倾泻进铁锅。
酸菜与热油碰撞的瞬间,腾起一股酸溜溜的白雾,刘玉兰抄着木铲子快速翻炒几下,油花四溅间,发酵的酸香、肉脂的醇厚、辣椒的辛辣,混着葱花的清冽,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开。
江步月伸长了脖子猛嗅,鼻尖被浓烈的香味撞得发酸。
这才是活着的味道啊!
“娘做的酸菜炒肉就是正宗,这香味,能窜出二里地去。”望朝夸张地抽着鼻子,桃花眼笑成月牙,伸手就要去叼锅里颤巍巍的肉片。
刘玉兰眼疾手快,拿筷子敲了下他手背:“急什么!一个个来。”
江步月被喂了口冒着热气的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吸饱了酸菜的酸香,入口即化,带着猪油的醇厚和辣椒的微辣,烫得她直哈气,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香,太香了!”
末世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还历历在目,此刻这一口热乎饭菜,让她眼眶不由得发烫。
望朝见媳妇儿吃得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干脆等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等着娘给他也来一块。
突然,西院那边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嚎啕,夹杂着望老大的怒吼:“哭!哭什么哭!没出息的玩意儿,闻见点肉香就走不动道了?”
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巴掌落在屁股上,小孩的哭声瞬间拔高了八度。
刘玉兰手里的筷子顿了顿,眉头皱起深深的沟壑,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往锅里添了小勺水,看着沸腾的汤汁咕嘟咕嘟翻滚。
江步月跟望朝对视了一眼,望朝从灶里掏出三个烤得金黄的饼子,他把饼掰碎扔进锅里。
“娘,媳妇儿,咱吃肉泡饼,香迷糊他们!”铁锅里的汤汁立刻漫过饼块,玉米的清甜混着酸菜肉香,香气又浓了几分,连西院的骂声都被这股味道压了下去。
三人用过饭,灶台里的火炭渐渐熄成暗红,刘玉兰用草木灰埋了灶膛,望朝把碗筷洗好,西院的打骂哭声也终于彻底停了,只留小孩抽抽嗒嗒的啜泣声,混着晚风飘过来。
天刚擦黑,江步月和望朝往屋里走,余光瞥见望娣踮着脚踩在木凳上,细细的胳膊在灶膛里乱捅,煤油灯的光晕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步月下意识看了眼望朝,望朝牵起她的手,径直往屋里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娘看着老大家闹成这样,心里就不难受?”
望朝上炕的动作顿了顿,“难受?娘心里对他俩的怨恐怕比村头的老榆树还深。”
“那年原主他爹犯急症,娘让老大老二去请卫生室请医生,结果这俩货听了外人撺掇,怕花钱,怕自己跟老张头他孙子一样,脑壳大大肚子大大的饿死,躲到后山玩了半天才回来。”
江步月屏住呼吸,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
望朝继续说着,语气里裹着冰碴子:“等原主在外头玩泥巴回来,娘才意识到时间太久了。再去请医生,原主他爹早就……”
“当时那俩货要不是年纪小,娘早就把他们赶出门了,后来老大娶媳妇,娘还是尽职尽责给他相了一个,结果人家不要,硬是跟李红梅发生了婚前关系,娘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妇。”
“不是我护短,娘对儿媳妇的态度那是没话说的,她坐月子的时候更是把屎把尿,天天鸡蛋红糖水伺候着,谁知道伺候出个白眼狼,嫌娘这做不好那做不好,还把家里的吃食都搬去娘家……”
望朝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黑暗中,江步月将头埋进他怀里,听见他剧烈心跳声。
末世里她见惯了背叛与厮杀,却在这家长里短的恩怨里,触碰到了更深重的无奈,“以后不会了,娘对我们这么好,以后我们一起孝敬她。”
望朝重重点头,“明天我就上山去打猎,今年家里就咱们仨,可以吃点好的,不怕被白眼狼惦记,等过年了,我下厨给你整几个硬菜,拔丝地瓜、东坡肉、黄金饺……”
江步月听得喉咙不住滚动,仿佛已经闻到了那种香酥滋味,腹中馋虫被勾得蠢蠢欲动,感觉自己真能生吞下一头牛,此刻对春节的期待却如燎原之火,烧得她眼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