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回去了,我很好。但我的事,你不必再费心了。”
尚易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谢华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静,“碎叶虽苦,但没人认识我,没人追杀我。回京城?那等于自投罗网。”
两人对视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尚易先移开了目光。
“我会在碎叶待至少一年,”他说,“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谢华没有回应,只是拉开了门,示意谈话结束。尚易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无论你信不信,我来碎叶的主要目的就是你。”
说完,他迈步走入渐浓的暮色中,玄色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谢华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接下来的日子,碎叶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尚易的新政触动了赵家的利益,赵老爷开始用各种方式反抗——先是几家米铺同时涨价,然后是城中突然流传起关于新城主的谣言,说他年轻气盛,不懂民生,迟早会把碎叶拖入绝境。
谢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再去和畅楼,也尽量避免与尚易碰面。
安赤察觉到了谢华的异常,但无论他怎么追问,谢华都只是摇头不语。年轻人最终放弃了探听,转而兴奋地谈论着尚易的种种举措——重开荒废的学堂,整顿混乱的市集,甚至亲自带人修复了几段坍塌的城墙。
“他真的不一样,”安赤不止一次地说,“其他城主只想着怎么捞钱走人,他是真心想改变碎叶。”
谢华不置可否。他比安赤更了解尚易——那个看似冷静自持的年轻人骨子里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一旦认定目标,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
六年前在太学院时就是这样,现在显然一点都没变。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
那天清晨,谢华推开窗,发现整个世界都被白色覆盖。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坠落,无声地堆积在屋顶、街道和光秃秃的树枝上。
碎叶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谢华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好兆头。
他穿上最厚实的衣服,准备去城北看看——那里住着几个年迈的老人,这种天气恐怕很难出门。
刚推开院门,他就看到安赤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脸上带着罕见的焦虑。
“朴之!城墙那边出事了!”安赤气喘吁吁地说,“积雪太重,南墙有一段出现了裂缝,随时可能坍塌!”
谢华心头一紧——城墙一旦坍塌,不仅防御会出现缺口,附近的民居也会遭殃。
“城主呢?”他下意识地问道。
“已经带人上城墙了,”安赤说,“但他带来的人手不够,正在召集城中的壮劳力去帮忙。”
谢华没有犹豫:“我去看看。”
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南城墙走去。
越靠近城墙,风雪越大,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远远地,谢华就看到城墙上聚集了一群人,他们正用各种工具清理垛口间的积雪,防止重量进一步压迫已经出现裂缝的墙体。
尚易也在其中,他没有穿往日的玄色官袍,而是一件普通的灰色棉袄,正和几个士兵一起用木铲铲雪。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谢华也能看出他的动作已经有些僵硬,显然在寒风中待了太久。
“朴之!”安赤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去帮忙搬沙袋吧!他们说要加固城墙内侧。”
谢华点点头,跟着安赤来到城墙脚下。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大家正用能找到的任何容器装沙土,然后运到城墙内侧危险地段堆积起来,作为临时支撑。
工作持续了整个上午。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
谢华已经记不清自己来回跑了多少趟,双手冻得通红,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但他没有停下来,因为城墙上的尚易也没有停。
正午时分,最危险的一段城墙终于暂时稳定下来。尚易从城墙上下来,脸色青白,嘴唇冻得发紫。
他的亲兵焦急地围上来,想扶他回府衙,却被他摆手拒绝。
“还有城西那段……”尚易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必须去看看……”
谢华站在不远处,看着尚易摇摇欲坠却仍要坚持的样子,心中某处被狠狠触动。
他大步走过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扶住尚易的手臂。
“你这样子走不到城西,”他低声说,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先找个地方暖暖身子。”
尚易抬头看他,冻僵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关心我?”
谢华没有回答,只是强硬地扶着尚易向城墙下的一处角楼走去。
那是守城士兵休息的地方,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挡风遮雪。
角楼内狭小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谢华扶着尚易坐在一张简陋的木凳上,然后转身关上门,将大部分风雪挡在外面。
尚易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指已经冻得红肿,有几处甚至磨破了皮,渗着血丝。
谢华从角落找出一条旧毯子,不由分说地裹在尚易身上。
“你疯了吗?”谢华忍不住责备道,“在城墙上待那么久,想冻死自己?”
尚易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清明:“城墙不能塌……”
谢华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尚易腰间的东西时愣住了——那是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华”字。
那是六年前谢华在逃亡路上不慎丢失的,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你一直带着这个?”谢华的声音有些发紧。
尚易低头看了看玉佩,轻轻点头:“找到它,就相信一定能找到你……”
谢华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膨胀,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腔。
六年的孤独、警惕和伪装,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尚易,”他深吸一口气,“你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