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推开林正鸿书房厚重的实木门时,已经将所有的情绪波动重新压回那张冷白的面具之下。
书房里弥漫着旧书和雪茄混合的沉闷气息。林正鸿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眉头紧锁,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林默那条引爆舆论的反击动态。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未散的愠怒,有后怕的担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
“默默,网上的事……”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你发的那些东西……”
“证据确凿,已经公证,律师在跟进。”林默走到书桌前站定,语气平静无波,像在汇报一项常规工作进度,“造谣的源头和部分水军账号已经锁定,后续会走法律程序。”
林正鸿被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噎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质问“你怎么搞到这些的”,又似乎想劝“家丑不可外扬,何必闹这么大”,但最终,他看着女儿那双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完全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以前的她,遇到这种事,只会哭闹、撒泼、或者跑来跟他要钱要资源去摆平,手段幼稚又难看。
而现在……
她沉默地收集证据,雷霆反击,直接诉诸法律,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向他这个父亲透露半分,求助一次。
这种冷静、精准、甚至带着点冷酷的行事风格,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是……是苏家那丫头搞的鬼?”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对复杂局面的无力感。
“目前证据指向是她。”林默回答得滴水不漏,“具体等警方和法院调查结果。”
林正鸿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几岁:“唉……你们这些孩子……何必呢……闹成这样……顾家那边……”
“林氏的法务部和公关部会处理后续,不会影响公司声誉和正常合作。”林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如果您没有其他指示,我先去处理诉讼的对接事宜。”
林正鸿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需要家里……需要钱或者人脉,跟我说。”
“谢谢爸,目前不需要。”林默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关上书房门,隔绝了身后那沉闷而复杂的目光,林默轻轻吁出一口气。
和林正鸿的沟通,比她预想的更顺利。这位父亲似乎已经默认了她的“变化”,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放手让她自己去处理麻烦的趋势?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回到自己书房,重新投入工作。舆论的反转仍在持续发酵,但她已经不再关注。法律的齿轮一旦启动,自有其运转的节奏。她只需要确保自己手中的证据链足够坚硬。
接下来的半天,她高效地处理了几份星辉项目的推进文件,和律师团队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敲定了诉讼的初步策略。
期间,手机安静得出奇。
没有顾衍的质问(她毫不意外),没有苏清颜的狗急跳墙(大概率正焦头烂额),也没有……陆景然的任何消息。
仿佛那几个小时前如同天降神兵般甩过来的、足以扭转战局的致命证据,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做完便丢到了脑后。
直到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冷色调的书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滤镜。
林默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议,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私人手机的屏幕便亮了起来。
是一个没有署名的本地号码。
但她认得。
是陆景然。
她的指尖在接听键上停顿了半秒,然后划开。
“陆少。”她开口,声音因长时间说话而略带沙哑,语气控制得恰到好处,介于公事公办的疏离和必要的客气之间。
“忙完了?”电话那头,陆景然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子懒洋洋的调调,背景音很安静,似乎也在某个私人空间里,“林小姐这反击战打得漂亮啊,雷霆万钧,一击毙命。现在网上都在夸你‘人狠话不多’,当代爽文女主。”
林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陆少打电话来,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他轻笑一声,“邀功请赏?还是……趁机索要更多‘报酬’?”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林默抿了抿唇:“这次的费用,我会让财务……”
“打住。”陆景然打断她,声音里的笑意淡了些,“说了是举手之劳。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渠道而已,不值一提。真要算钱,那杯92度的瑰夏你还没请呢。”
林默:“……”他果然记得。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调慢了下来,带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探究的意味,“我倒是有点好奇……”
林默的心跳几不可查地漏跳了一拍。直觉告诉她,重点要来了。
“林默,”他叫了她的名字,省去了“小姐”二字,显得随意又……专注,“你有时候……”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
“冷静得有点不像真人。”
“嗯?”林默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神经微微绷紧。
“就好像……”陆景然的声音压低了些,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磁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脑子里有另一个……更聪明、更冷酷、计算能力超强的‘你’,在帮你分析一切,做出最精准、最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完全屏蔽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干扰。”
“比如这次,面对那种铺天盖地的污蔑,正常人第一反应是愤怒、委屈、或者急于辩解。而你……”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你第一时间是固定证据,分析源头,寻找反击最优点,甚至……能想到利用我来补全你最缺的那块拼图。”
“这反应……精准得可怕。”
“不像感情用事的林大小姐。”
“倒像个……没有感情的……”他拖长了调子,最后一个词轻得几乎听不清,“……AI?”
“……”
轰——!!!
像是一道惊雷猛地劈开脑海!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住!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瞳孔不受控制地急剧收缩!
他……他说什么?!
AI?!
他……猜到了什么?!还是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
【警报!警报!警报!!!核心机密遭遇严重试探!风险等级:最高!!!】脑内,原本处于低功耗模式的系统像是被高压电瞬间击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几乎要撕裂神经的疯狂警报!【警告!宿主情绪出现剧烈波动!生理指标异常!立刻压制!立刻进行信息误导!立刻!!!】
剧烈的、如同钢针攅刺般的痛感猛地袭来!伴随着系统那歇斯底里的、充满惊恐的尖叫!
林默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瞬间褪得血色全无!
他……
陆景然……
这个男人……
他到底……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意味深长的沉默。
陆景然没有催促,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仿佛透过无形的电波,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此刻骤然失控的呼吸和那死一般的寂静里泄露出的、极其细微的惊骇。
等待着她……下意识的反应。
那反应,往往最能泄露真相。
林默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剧烈的刺痛和血腥味让她强行拉回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颤抖,强迫自己的声带振动,发出声音。
声音因为极致的压制和突如其来的惊骇,而显得有些发硬、甚至带上一丝诡异的平板:
“陆少……”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调恢复平稳,却依旧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僵硬。
“你的比喻……很新颖。”
“但过度解读了。”
“我只是……”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搜刮着一切合理的、符合“人设”的解释,“比较擅长……危机公关。”
“毕竟,林家大小姐这个身份,从小到大,遇到的‘意外’和‘污蔑’并不少。”
“次数多了,总会……总结出一套最高效的应对流程。”
“愤怒和委屈解决不了问题。”
“数据和证据可以。”
她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持续了几秒。
然后,传来陆景然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哦?”他拖长了语调,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原来是……经验之谈?”
“看来林大小姐的‘成长经历’,比我想象的还要……丰富多彩。”
他的用词微妙,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深意。
林默的心脏依旧在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警报持续!目标怀疑度未降低!启动紧急应对方案A:建议宿主立刻以‘被冒犯’为由结束通话!】系统在她脑内尖叫,声音扭曲。
林默没有采纳。
她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是心虚的表现。
她强迫自己继续用那种略带嘲讽的、冷淡的语气回应:“如果陆少对林家的八卦轶事感兴趣,可以订阅几本娱乐周刊。上面写的比我经历的精彩多了。”
“呵……”陆景然又笑了一声,这次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那倒不必。我更倾向于……亲自观察和验证。”
亲自观察和验证?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险极高!建议立刻切断通讯!】系统几乎是在咆哮。
但林默没有挂电话。
她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陆景然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就不会轻易放下。
她必须稳住。
“那陆少可能要大失所望了。”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的人生,乏善可陈,并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桥段可供‘观察’。”
“是吗?”陆景然的语气依旧慵懒,却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最敏感的地方,“我倒是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尤其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你脑子里那个……‘更聪明的你’。”
“有机会的话,真想……认识一下。”
林默的指尖猛地一颤!
【警告——!!!】系统的警报声达到了顶峰,然后像是承受不住过载的压力,猛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些混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
它似乎……再次被强行静默了?
是因为能量过度消耗?还是因为……陆景然这句话的“干扰”强度,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
林默已经无暇去分析系统了。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陆景然这句近乎直白的、充满挑衅和探究的话牢牢攫住!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陆少,”她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带着清晰的、拒人千里的意味,“如果没有正事,我这边还有会议。”
这是明确的逐客令了。
电话那头,陆景然似乎见好就收,没再继续那个危险的话题。
“正事当然有。”他恢复了那副谈生意的口吻,“过桥贷款的第一次还款日快到了,提醒一下林小姐,别忘了往监管账户里打钱。虽然我很想给你免息,但合同就是合同,对吧?”
“……知道了。”林默咬牙,“不会少你一分钱。”
“那就好。”陆景然轻笑,“哦对了,那杯咖啡,我还记着呢。”
说完,他没等林默回应,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林默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笼罩下来。
书房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震惊、警惕、和一种极其复杂的、被看穿了一部分的……悸动。
陆景然……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究竟……猜到了哪一步?
脑内,系统的杂音微弱地滋滋作响,像一台濒临报废的机器,再也发不出清晰的指令。
寂静中,林默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依旧狂跳不止的心口。
那里,除了惊悸,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大对手精准戳中要害的……兴奋感?
狩猎游戏……
似乎,变得更有意思了。
也,更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