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北疆的秋夜,已有凛冽寒意。星月无光,浓重的墨色笼罩着大地,唯有远处“讨逆军”连绵的营寨中闪烁着零星的火把光芒,如同蛰伏巨兽的惺忪睡眼。
张永的中军大营设在距离北疆主要防线“铁壁关”三十里外的一处背山面水之地,地势开阔,利于大军展开,也符合他稳扎稳打的作风。连日来的小规模接触战,北疆军表现出的韧性与诡诈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虽未伤筋动骨,却如鲠在喉。他下令各部提高警惕,严防夜袭,但内心深处,并不认为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林枫敢主动出击,攻击他防卫最严密的中军。
子时将近,营中除了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刁斗声,一片寂静。大多数将士已陷入沉睡,连续行军扎营的疲惫让他们睡得很沉。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下,杀机已如潮水般悄然漫涌。
铁壁关内侧,一片密林之中,马奎全身黑甲,宛如暗夜中的煞神。他身后,是五千精挑细选的神策军锐卒,人人衔枚,马裹蹄,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困意。他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只等待那一声令下。
“将军,时辰到了。”副将低声提醒。
马奎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猛地挥手下劈:“按计划,行动!”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移动。五千锐卒分成数股,如同利刃,借着地形的掩护,精准而迅猛地扑向“讨逆军”大营的几个关键节点——粮草囤积区、马厩、以及中军帅帐所在的核心区域!
苏小小提供的情报在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神策军对敌营的布局、哨卡位置、巡逻路线了如指掌。他们如同手术刀般切入,巡夜的官兵往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黑暗中射出的弩箭或突然出现的短刃结果了性命。
“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划破夜空,但为时已晚!
粮草区率先燃起冲天大火,干燥的草料和粮秣遇火即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将半边天都映照得通红!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冲破马厩,在营中疯狂践踏,引发更大的混乱。
“不要乱!结阵!迎敌!”一些基层将官试图组织抵抗,但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弥漫的恐慌中,收效甚微。
马奎亲率最精锐的一千甲士,直扑中军帅帐!他手中一杆马槊挥舞如龙,所向披靡,硬生生在混乱的敌营中杀开一条血路!
帅帐之内,张永刚从睡梦中被亲卫摇醒,披甲不及,便听得帐外杀声四起,火光冲天,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林枫怎敢……”他话音未落,帐帘被猛地挑开,马奎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已然出现,冰冷的槊尖直指其咽喉!
“张永老儿,拿命来!”马奎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张永到底是沙场老将,危急关头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致命一击,顺手抄起架上的佩剑,与亲卫一同抵挡。然而,马奎勇不可挡,槊影翻飞,几名亲卫瞬间毙命。朱永且战且退,身上已多了几道血痕,狼狈不堪。
眼看就要被马奎生擒或格杀,外围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是反应过来的其他大营官军正在拼命向中军靠拢救援。
“将军,敌军援兵已至,不可恋战!”副将急声提醒。
马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犹作困兽之斗的张永,知道生擒已不可能,冷哼一声,槊尖一抖,挑飞其手中佩剑,在其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留你狗命,回去告诉王振,北疆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说罢,马奎毫不恋战,一声唿哨,率领麾下锐卒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满地狼藉、熊熊燃烧的粮草、哀嚎的伤兵以及惊魂未定的朱永和官军将士。
此战,神策军以极小代价,焚毁“讨逆军”大量粮草,毙伤敌军数千,更险些阵斩主帅朱永,使其身负重伤!消息传开,“讨逆军”士气遭受重创,攻势为之一滞。
……
几乎在北疆夜袭成功的同一时间,数千里之外的江南,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在暗夜中激烈上演。
苏州,苏家园林深处,一间看似寻常的书房内,烛火通明。苏小小并未安寝,她面前摆放着几张刚刚收到的密笺,秀眉微蹙。
“小姐,‘暗影’的人,比我们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狡猾。”身后的老仆低声道,他名唤苏福,是苏家世代忠仆,亦是“星罗”在江南地区的核心负责人之一。
“他们分成了三路,一路明查苏家各地商号账目,寻找‘资敌’证据;一路暗中监视与苏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士绅;还有一路……是由‘暗影’副统领,‘鬼狐’亲自带领的精干力量,似乎在追查我们通往北方的几条秘密渠道。”
苏小小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王振这是急了。北疆战事不利,他便想断我们这条臂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可惜,他太小看‘星罗’了,也太小看我们苏家了。”
她沉吟片刻,果断下令:
“第一,明面上的商号,让他们查!所有与北疆往来的账目,早已做成与辽东、朝鲜乃至南洋的正常贸易,让他们查个够。必要时,可以‘牺牲’几个不太重要的外围管事,给他们一点‘甜头’。”
“第二,对监视我们的官员士绅,不必理会,但要将他们被监视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他们本人。让他们自己去掂量,被王振的‘暗影’盯上是什么后果。”
“第三,”苏小小目光一寒,“重点是‘鬼狐’那一路。动用我们在漕帮、盐帮以及江湖上的所有关系,给他们制造麻烦。伪造几条假的运输路线,引他们去钻。必要时……可以让‘鬼狐’永远留在江南水乡。”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另外,”她补充道,“将我们掌握的,关于王振与瓦剌秘使往来,以及他密令朱永引瓦剌入寇的部分证据,通过非‘星罗’的渠道,散播给南京守备太监和几位致仕的东林元老。不必求他们做什么,只需让他们知道即可。水,要先搅浑。”
“是,小姐!”苏福躬身领命,迅速离去安排。
苏小小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江南静谧的夜空,与北疆那边的烽火狼烟仿佛是两个世界。但她的心,却与那片土地紧密相连。这不仅是为了“星罗”的平衡之道,也不仅是为了苏家的商业利益,更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关切。
“林枫……但愿你能扛过这一关。”她轻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接下来的数日,江南之地暗流汹涌。苏家商号看似被动应付,实则步步为营。“暗影”的调查处处碰壁,找到的所谓“证据”漏洞百出,难以构成实质威胁。而“鬼狐”带领的精干小队,则在追踪一条假线索时,于太湖水域遭遇“水匪”伏击,损失惨重,“鬼狐”本人身中数箭,虽侥幸逃脱,却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兴风作浪。
与此同时,关于王振勾结瓦剌的流言开始在南京官场和一些士林圈子中悄然传播,虽未引起轩然大波,却也让一些原本对王振唯命是从的人,心中产生了些许疑虑与不安。
王振试图斩断北疆外援、清除“星罗”威胁的行动,在苏小小缜密而强势的反击下,初步受挫。
……
北疆,平北王府。
林枫接到了马奎夜袭大获成功的捷报,以及苏小小从江南传来的、已暂时稳住局面的密信。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马奎打得好!苏姑娘也应对得漂亮!”他将消息告知林清雪与孙世安。
林清雪亦是面露喜色,但随即又浮现忧色:“王爷,虽初战告捷,挫敌锐气,但朱永主力未损,且王振引瓦剌入寇之危仍在。我们……仍需谨慎。”
林枫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那片可能被“放开”的边境区域,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没错。打疼了朱永,只是赢得了喘息之机。真正的考验,是即将到来的瓦剌铁骑!”
他沉声道:“传令马奎,见好就收,依托防线,继续消耗敌军。同时,命令沈岳,将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机动兵力,包括部分神策军精锐和各地乡勇主力,秘密向‘落鹰涧’一带集结!”
“落鹰涧?”孙世安有些疑惑,“王爷,那里并非瓦剌南下的主要通道,地势虽险,但并非必经之路……”
林枫手指重重地点在落鹰涧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正因为不是主要通道,王振和也先才会选择那里‘疏忽’。那里山高谷深,利于埋伏……本王要在那里,给也先的五千‘礼物’,准备一份大大的惊喜!”
一场针对瓦剌铁骑的死亡陷阱,开始在北疆腹地悄然布下。而刚刚经历了一场败绩的朱永,会甘心坐视林枫从容调动兵力吗?北疆的战局,在短暂的喘息后,即将迎来更加残酷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