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之后的镇海堡,仿佛连萧瑟的秋风都带上了几分缱绻的暖意。林枫与赵清雪之间,虽无更多逾越礼制的亲密举动,但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指尖的偶然相触,乃至每日清晨她为他整理衣冠时那愈发自然的动作,都流淌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情。那枚“清宁”香囊更是从不离林枫之身,仿佛真成了他的护身符,在繁杂的军政事务中予他片刻宁定。
然而,北疆的安宁从来都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就在高太监带着假秘方志得意满返京后不到十日,一匹来自辽西、口吐白沫的驿马踏碎了清晨的宁静。曹变蛟的密信以最紧急的规格送达林枫案头,信中的内容让林枫瞬间目光冰寒。
信上报称,蓟镇新任总兵(王振亲信)已正式就职,上任第一把火便是大规模清洗军中异己,数名此前与北疆有过秘密接触、或仅是态度中立的将领被以各种理由罢黜、调离,甚至有一人“暴病而亡”。更令人警惕的是,蓟镇边境的军队调动异常频繁,大量粮草军械正向几个前沿关隘集结,其驻防态势已从之前的挑衅骚扰,转变为明显的进攻准备。曹变蛟判断,最迟在明年开春,冰消雪融之后,蓟镇极可能对北疆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旨在“犁庭扫穴”的攻势。
“王振……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林枫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之前的隐忍与退让,并未换来和平,反而让对手认为北疆软弱可欺,加速了战争的步伐。
几乎与此同时,海上也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郑沧亲自来报,水师巡海分队在东北方向约四百里的海域,发现了一支形迹可疑的船队。对方悬挂的是南洋某小国的旗帜,但船型却与之前潜龙屿遭遇的西洋战舰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体型略小,航速极快。北疆水师试图靠近查验,对方却立刻转向,凭借速度优势迅速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王爷,末将怀疑,那并非什么南洋商船,极可能是西洋人的快舰,在此窥探我沿海虚实,甚至……可能与王振的谋划有关。”郑沧面色凝重。若西洋势力与王振彻底勾结,北疆将面临海陆夹击的绝境。
内忧未除,外患已至。林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这压力并未让他慌乱,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厉与决断。
“周莽!”
“末将在!”
“陆战营所有列装‘镇海’炮,即日起前移至黑山、石口、狼峪三处关键隘口,构筑炮兵阵地!所有守关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征调民夫,加固城防,储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
“末将领命!”周莽声如洪钟,眼中燃烧着战意。
“郑沧!”
“末将在!”
“水师所有完成改装的战舰,由你亲自统领,扩大巡防范围!再遇可疑船只,若其抗拒检查,可视情况警告射击,甚至……击沉!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北疆的海域,不是谁都能来去自如的!同时,加快剩余舰船的改装速度!”
“是!王爷!”郑沧抱拳,语气斩钉截铁。
“陈影!”
“属下在。”
“启动我们在蓟镇所有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对方进攻的具体时间、主攻方向、兵力配置!必要时,可进行有限度的破坏、散布谣言,延缓其进攻节奏!”
“明白!”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从平北王府疾射而出,整个北疆的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运转起来。军队调动,物资转运,工匠赶工……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气氛,取代了短暂的宁静,笼罩在镇海堡乃至整个北疆上空。
夜色下,林枫独自登上镇海堡最高的角楼,凭栏远眺。南方,是蓟镇方向隐约的火光(或是营地篝火,或是紧张产生的幻觉);东方,是漆黑一片、蕴藏着未知威胁的大海。寒风凛冽,吹动他的袍袖,那枚贴身放置的香囊,隔着衣物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赵清雪不知何时也登上了角楼,默默地将一件厚实的貂裘披在他的肩上。
“风大,王爷当心着凉。”
林枫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握住了她为他系带子的手,她的手有些凉。他将她拉到身侧,并肩望着沉沉的夜色。
“怕吗?”他轻声问。
赵清雪微微摇头,靠得他更近了些:“有王爷在,清雪无所畏惧。”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只是,此番不同以往。王振勾结外寇,势在必得。王爷……可有必胜把握?”
林枫沉默片刻,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夜:“战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必胜。但我们有必须守护的东西,有不能退让的理由。北疆是我们一手建立的家园,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将士和百姓的血汗。王振欲夺之,西洋人欲窥之,那就让他们来试试,看看我北疆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夜风中传开:“况且,我们并非没有底牌。‘镇海’炮已成军,水师正在壮大,将士们同仇敌忾。更重要的是,”他侧过头,在朦胧的夜色中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我知道,无论胜负,你都会在这里,等我回来。”
赵清雪心中激荡,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无论胜负,清雪都会在这里。若殿下凯旋,妾身备酒相迎;若……若有万一,黄泉路上,妾身亦相随!”
林枫动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角楼之上,寒风呼啸,相拥的两人却仿佛成为了这黑暗与风暴中,最坚定、最温暖的所在。
然而,就在这温情弥漫的时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陈影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容。
“王爷!紧急军情!”他甚至连礼都未行全,便急声道,“我们潜伏在津门海口(通往京畿的重要港口)的暗桩冒死传来消息,三日前,有数艘形制奇特、体型巨大的西洋软帆战舰,在津门靠港!船上下来之人,与王振的心腹秘密接触!暗桩隐约听到……听到他们谈及‘火炮交易’、‘图纸’……以及……‘联合演习’!”
林枫的瞳孔骤然收缩!
西洋战舰直接开到了大明的京畿门户!王振竟然猖狂至此!这已不仅仅是勾结,简直是引狼入室!“联合演习”?恐怕是假借演习之名,行熟悉航道、窥探虚实,甚至为日后直接介入明国内战做准备!
局势,瞬间急转直下,变得更加凶险莫测。原本预计的陆上强攻,如今可能演变为海陆并进,甚至可能有西洋舰队直接参战!
“消息确认了吗?”林枫的声音冷得像冰。
“暗桩以性命担保!且描述了战舰形貌,与我们在潜龙屿所见,虽非同一型号,但风格一致,确系西洋主力战舰无疑!”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推开赵清雪些许,为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已锐利如鹰。
“看来,王振送给我们的‘开春大礼’,比预想的还要‘丰厚’。”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也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正好让这怒海狂涛,来检验我北疆新铸的锋芒!”
惊澜已起,暗流汹涌。决定北疆命运,乃至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而风暴的中心,林枫挺拔的身影立于角楼,目光穿透黑夜,毫无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