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与家人坦诚相见后,梁岁岁便彻底过上了标准的世家贵女生活,将“梁家大小姐”这个身份扮演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却又充满了闲适与雅致。今日约了卫瑶、卫琳两位表姐去新开的绸缎庄挑选时兴的云锦料子,明日便与安国公府的苏二小姐泛舟湖上,品茗赏荷。后日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卫瑾、卫珏两位表哥表弟,以及年纪尚小的卫璇表妹,去西市听说书先生讲那早已被她听出好几个版本的“寂幽山岭传奇”,听到夸张处,还与表姐妹们掩唇低笑,评点一番。
回到府中,她或是于锦绣阁的小花园中翩然起舞,水袖轻扬,身姿曼妙,引得丫鬟们阵阵喝彩;或是静坐琴室,焚香抚琴,一曲《清心普善咒》流淌而出,清越悠扬,连路过院外的梁胤都不由驻足聆听,面露欣慰;偶尔诗兴大发,也会提笔写下几首清新婉约的诗词,虽不刻意张扬,但其灵气与才情亦在小姐们的圈子里悄然流传。
用膳、安寝、梳妆、游玩……日子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充满了烟火人间的琐碎与美好。梁岁岁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安逸闲适的大小姐生活里,眉眼间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仿佛那在山岭深处叱咤风云、虎口夺食的“神秘女子”与她毫无干系。
然而,与梁府内的宁静祥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帝都乃至更广阔地界上,搜寻“神秘女子”的行动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毫无进展而愈发焦躁。
各方势力派出的探子几乎将帝都翻了个底朝天,排查了所有近期入京、修为不俗的女性修士,甚至一些隐世宗门的女弟子都受到了暗中关注,却始终找不到任何能与那“神秘女子”特征完全吻合之人。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某处隐秘的据点内,负责此事的一名头领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南诏国的使臣在驿馆内亦是眉头紧锁,对着下属发火:“再查!她定然还在云煌朝境内,甚至可能就藏在这帝都之中!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无奈与恼怒的情绪在暗处弥漫,却丝毫影响不到醉心于“大小姐日常”的梁岁岁。
这日,阳光正好,梁岁岁应了卫瑶、卫琳之约,前往醉仙居饮茶听曲。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着俏丽的垂挂髻,簪着几朵新鲜的茉莉花,显得娇俏明媚,又不失清雅。
她到得稍早了些,便先在醉仙居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这处位置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楼下大堂的戏台,又能看到街景。因着她近来已是醉仙居的常客,伙计熟稔地奉上她喜爱的云雾茶和几样精致茶点,便恭敬退下。
她刚端起茶盏,轻嗅茶香,便听得楼梯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谈笑声。抬眼望去,竟是睿王皇甫凛、萧煜、钱多多以及平西侯世子几人联袂而来。
这几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梁岁岁,脚步皆是一顿。萧煜眼尖,最先看到她,那双桃花眼里立刻漾起了玩味的笑意,用扇子轻轻捅了捅身旁的皇甫凛。
几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改变了原本要去包厢的打算,径直朝着梁岁岁所在的雅座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近来过得甚是快活的梁大小姐吗?” 萧煜毫不客气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摇着扇子,语气调侃,“听说您近日可是帝都闺秀中最忙的人了,喝茶、吃饭、逛街、睡觉、练舞、抚琴、作诗、听曲……样样不拉,这小日子过得,当真是安逸得很呐!” 他一边说,一边啧啧称奇,仿佛梁岁岁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钱多多和平西侯世子也笑着附和,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梁岁岁放下茶盏,抬起明媚的眼眸,扫过几人,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语气轻松自然:“是啊,近日确是安逸。不知各位世子、公子,近来过得可还顺遂?”
她这话本是寻常寒暄,然而,一直沉默不语的睿王皇甫凛,却在此刻罕见地主动开口了。
他并未看梁岁岁,深邃的目光落在楼下的戏台上,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冽,但细听之下,似乎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托梁小姐的福,‘近来’……尚可。”
这话听起来像是回应,但“托梁小姐的福”这几个字,却带着明显的言外之意,仿佛在说,正是因为与她(或者说与那“神秘女子”相关的寂幽山岭之事)扯上了关系,他们最近才过得并不那么“顺遂”。
梁岁岁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她故作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皇甫凛那线条冷硬的侧脸,语气带着几分无辜和疑惑:“睿王殿下这话……语气可不算太好哦。莫非是岁岁无意中做了什么,惹得殿下不快了?”
她是真的有些疑惑,自己近来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扮演着大家闺秀,怎么好像还惹到这位爷了?她哪里知道,正是因为“神秘女子”救了睿王,才导致他被两位兄长更加紧密地盯上,陷入了争储漩涡的更深处。
萧煜见状,连忙打圆场,哈哈一笑:“岁岁小姐莫怪,凛他最近……嗯,是有些烦心事,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他一边说,一边给皇甫凛使眼色。
皇甫凛收回目光,端起伙计刚奉上的茶,抿了一口,不再言语,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
梁岁岁虽心中仍有疑惑,但见他不愿多说,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恰好此时卫瑶和卫琳也到了,雅座内顿时更加热闹起来。
丝竹声起,说书先生登台,又开始讲述新的故事。梁岁岁与表姐妹们低声谈笑,品尝着茶点,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而坐在她对面的睿王,偶尔抬起眼帘,目光掠过那张巧笑嫣然、似乎全然无忧无虑的娇颜,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这位看似悠哉游哉、只顾着享受生活的梁大小姐,与那个在寂幽山岭深处,手段凌厉、算无遗策的“神秘女子”,当真是同一个人吗?为何她能在掀起如此巨大的风波后,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不着痕迹地隐匿于这繁华市井之中?
他饮尽杯中微凉的茶,只觉得这帝都的局势,因她而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了。而那位真正的“神秘女子”,此刻或许正如同梁岁岁这般,悠哉悠哉地开心喝茶、吃饭、逛街、睡觉、练舞、抚琴、作诗,过得好不惬意,却让无数人为她焦头烂额。
想到此处,皇甫凛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复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