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远处渐亮的天光,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炭笔。
陶碗残片的温度还贴在手腕上,光明顶认亲那行字像团小火苗,在掌心烧得发痒——可还没等我理出个头绪,身后突然传来纸张撕裂般的脆响。
张教主!赵敏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我转身时她正攥着星图站在石阶下,银线绣的蒙古纹样被风掀起一角,星图异变了!她摊开的羊皮卷上,原本代表武当的星点突然泛起幽蓝波纹,归藏阁的熔炉波动我熟,可这股......像是有人用当燃料,在烧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周芷若不知何时站到了赵敏身侧,素帕还攥在手里,帕角的梨花被晨露浸得更深。
她指尖轻轻搭在星图边缘,针意顺着银线游走:师承认证的执念。她抬眼时睫毛微颤,峨眉的铁面面具、少林的达摩碑、我们明教的圣火令......原来不是一家之病,是整个武林都在拿当锁链。
我摸出云机子给的炭笔,笔杆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突然想起他说心火要亮,得有人当引火石,喉间泛起热意——原来那些被抹去的名字,不是叛徒,是不肯跪着认的人。
去武当。我把炭笔别在腰间,转身时扫见静玄师太正抱着一摞残卷从问心阁出来,铁面面具碎成两半挂在她颈间,露出的半张脸还挂着泪。
她朝我点头,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张教主若去破谱,记得给峨眉的无名碑也留笔。
武当山的晨雾比我想象中浓。
山门前的玉碑林像片凝固的海,每块碑都刻满历代掌门与亲传弟子名讳,张三丰—俞莲舟—宋远桥这些名字被刻得极深,在雾里泛着冷光。
我裹紧青布衫混在香客里,指尖隔着布料碰了碰炭笔——云机子说用这个写名字,此刻倒像握着把淬了心火的剑。
共享加速·星火态。我在识海里默念,金手指的光团突然分出三道细流,一道钻进炭笔,一道缠上赵敏的星图,最后一道轻轻覆在周芷若腕间。
她睫毛颤了颤,偏头看我:我能感觉到......你在烧什么。
守碑道人的道袍在雾里忽隐忽现。
我走到张三丰—俞莲舟那行字前,炭笔尖刚触到碑面,指尖就传来细微的震颤——碑石底下竟埋着层极薄的蜡,把一行小字封得严严实实。
戊子年,弟子周全,因言师亦可错我轻声念出,炭笔顺着蜡层划开,被磨平的字迹像雪遇阳光,慢慢浮了出来。
放肆!守碑道人甩着拂尘冲过来,白眉倒竖,这是我武当千年传承,岂容你......
不是毁,是补。我转身挡住他的拂尘,你们刻了谁是正统,却烧了谁曾质疑——周全质疑过,李青山昨夜练剑到三更,你们说他资质平庸,可这算不算传承?
我把炭笔递给人群里最年轻的道童。
他不过十五六岁,道袍还带着新浆洗的皂角香,接笔时手指抖得厉害:我......我师父说我练不成太极剑......
你昨夜在偏殿练剑,剑穗扫落了烛台。我盯着他发颤的眼,烛油滴在剑谱上,你怕被骂,偷偷用唾沫擦了半宿——这算不算把师父的话刻进骨头里?
道童猛地抬头,眼里有星火炸开。
他攥紧炭笔转向碑面,笔尖刚碰着石头,竟自己动了起来!李青山,愿守真言七个字歪歪扭扭刻进碑里,碑石突然嗡鸣,一道淡金色的光流直冲天际——那是被封了十年的练剑记忆,在云里散成细碎的光点。
星图!
星图暗了!赵敏的惊呼混着山风灌进耳朵。
我转头看她,她正攥着羊皮卷原地转圈,每补一个名字,地底熔炉的波动就弱一分!
张无忌,你是在拆他们的命根子!
周芷若的针意突然缠上我的手腕。
她另一只手按在心口,脸色发白却笑得极亮:锁链断了......那些被遗忘的人,在往我识海里送记忆。她指尖轻弹,银针在空中织成网,网眼里浮起模糊的身影——有举着剑喊师错了的少年,有跪在碑前刻名字被打的老者,还有个抱着剑谱躲在柴房的小丫头。
够了!守碑道人突然喷出一口血,他背后的主碑地裂开道缝,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那是祖师爷用心血养的......
养什么?
养只有我能传道的执念?我抽出炭笔大步走向主碑,张三丰教我熬药时,没问我拜过谁——他只问我,心热了没有!
炭笔重重落下,划在掌门传承谱正中央。
裂痕像活物般蔓延,地底传来闷雷似的轰鸣,一道幽蓝火焰地从裂缝里窜出来!
火焰中浮起七道影子,都是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声音却清晰:我们......也曾传道......
一灯能照千年暗,何必只供一尊神?云机子的声音突然从山巅飘下来,我抬头时正看见一片银杏叶打着旋儿落进火焰,幽蓝瞬间变成暖黄,七道影子慢慢凝实,露出被抹去的眉眼。
张教主!赵敏举着星图冲过来,熔炉要塌了!
趁现在......
烧谱。我打断她,把炭笔在掌心转了个圈,烧了这些锁人的谱,才能让真正的道传下去。
山风突然大了。
我望着藏经阁方向,那里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兽。
周芷若走过来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她的手很凉,却带着针意的温度:我陪你去。
我也去。赵敏把星图塞进怀里,指尖摸向腰间的匕首,星图说玄武殿有古怪,说不定......
等等。
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低头看时,脚边躺着块碎碑,刚才主碑裂开时崩飞的。
碎碑表面的浮尘被风掀开,露出半行字:无忌......吾儿......勿近玄武......
字迹苍劲,和我在武当山见过的张三丰手札八分相似。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碰过那行字——碑石还带着余温,像有人刚刻上去不久。
张无忌?周芷若蹲下来,怎么了?
我捏紧碎碑,喉咙发紧。
这不是警告,是求救——以相称的人,除了父母,还能是谁?
山雾突然散了些。
远处藏经阁的飞檐上,二字在晨光里闪了闪,像双盯着我的眼。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碑林里。
怀里的碎碑还留着白天的温度,勿近玄武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山风卷着银杏叶掠过碑面,突然有片叶子停在碎碑旁,叶面上用炭笔写着:星图异变,玄武殿有活的记忆锁链。
是赵敏的字迹。
我抬头望向藏经阁方向,那里的窗户黑着,却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