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在静空榻前时,窗棂上的晨露正顺着青瓦往下淌。
她睫毛颤得像被风掀动的蝶翼,忽然攥住我手腕——指甲掐进我肉里,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张教主...她声音哑得厉害,我凑近些,见她眼尾还凝着昨夜的泪,娘不是不要我......她是怕我练武伤身。
我心头一震。
指腹擦过她发间沾的草屑,想起昨夜灶火里那道虚影。
原来灭绝师太在积灰里看那碗面时,眼底不是冷,是怕。
怕静空像她当年一样,被强行灌顶的内力撑爆经脉,怕这孩子还没尝过热汤面的滋味,就先尝了碎骨之痛。
我自幼经脉比常人细三分。静空松开手,盯着自己掌心,师傅说我是废人,可娘偷偷用清心诀封了我气海——她灌顶时故意偏了三分力,那些年我以为是被嫌弃,原来......她喉结动了动,原来她是用规矩当刀,剜了自己的心疼,给我刻了口活棺材。
我摸出帕子给她擦脸,触到她冰凉的指尖。
她突然笑了,比哭还涩:我不恨峨眉说我废人。
我只是恨啊......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火星子在烧,那年在汉水,你替我挡过三记掌风;后来在灵蛇岛,你为我挨过毒针。
可我连替你擦把汗的资格都没有——我连自己的内力都护不住,拿什么护别人?
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般的蜂鸣。
我识海里的血玉符烫得发烫,小昭掀帘进来时,鬓角沾着星点火星:赵姑娘传讯,说西域三十六国武馆出事了。
我接过赵敏的传讯玉牌,凉意顺着掌心窜到后颈。
玉牌里映出的画面让我瞳孔骤缩——几十个年轻武者跪在地上,脖颈青筋暴起如蛇,手腕上的经脉正像被无形的刀一寸寸割断,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和静空当年被灭绝灌顶时的症状分毫不差。
系统在批量制造废人。赵敏的声音从玉牌里挤出来,带着丝电流杂音,他们检测到静空的经脉结构不符合标准武者模板,就用替代者清除协议复制了她的症状。
现在西域已经有七十二人发病,若不阻止......
我猛地站起来,木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静空撑着软榻要坐起,我按住她肩膀:你现在经脉刚解封印,不能动。
我要动。她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那些孩子现在比我当年还疼。
丁不四不知何时晃到门口,手里转着个酒葫芦:想破局?
去敦煌古道。他用葫芦嘴敲了敲门框,当年我跟着初代教主走丝路时,见过座唐代医馆的魂影。
那地方存着从扁鹊到孙思邈的医案,或许能翻出清心诀的老底。
赵敏的传讯玉牌突然爆亮,她的声音里带着风响:我这就开敦煌回响,半个时辰后古道见。
我背起静空往外走时,她伏在我肩头轻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我捏了捏她后颈,那里还留着昨夜背她时被山风刮红的印子,等你能护人的时候,再自己走。
敦煌古道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
赵敏站在残碑前,指尖凝着幽蓝的光,那是丝路历史逆转时的轨迹。
她瞥了眼我背上的静空,冷笑:张教主倒是会挑时候秀恩爱。话虽毒,指尖的光却更亮了些——残碑上的裂痕突然渗出金光,一座青瓦白墙的医馆从沙里浮出来,檐角挂着二字的木牌,被风刮得吱呀响。
进去。丁不四踹了我后腰一脚,当年我偷看过孙思邈的医案,第三间房的竹简写着二字。
医馆里的药香混着陈木味扑面而来。
静空在我怀里挣扎着下地,扶着斑驳的药柜往第三间房走。
木桌上堆着半尺厚的竹简,她指尖拂过,竹简自动翻开——最上面那卷的字迹突然流动起来,化作金色的数据流钻进她眉心。
清心诀本是上古代痛术。她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水洗过般清冽,可练此术者,需将他人武学反噬之痛引到自己身上。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那里的血管正泛着青黑,反噬越重,痛越深。
终生不得自愈。
所以灭绝那老尼姑才封了你的功。丁不四灌了口酒,她宁可你当废人,也不愿你活成个痛得满地打滚的活靶子。
静空突然跪坐在地。
我要扶她,她却抓住我手背按在自己心口:你听。
心跳声像擂鼓。
她仰头看我,眼里有火在烧:娘用规矩护我,我用规矩护人。
若这江湖容不下废人......她吸了口气,血从鼻腔里渗出来,那我就做第一个——替所有废人受痛的武者。
她指尖掐进掌心,逆冲奇经八脉的气劲震得药柜嗡嗡作响。
我急忙运起九阳真气护住她心脉,却见她天灵盖冲出一道白光,化作蛛网般的符文向四周扩散。
玉牌里突然传来赵敏的惊呼:西域的经脉断裂止住了!
那些孩子的裂痕在变浅!
我感知到识海里的系统波动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剧烈震荡。
赵敏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盯着静空身上的符文喃喃:她成了活的漏洞。
不是漏洞。我看着静空额角的血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染出红梅般的印记,是新的规矩。
静空突然睁眼,望向东方。
她的瞳孔里映着千里外的光,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有人在用我的名字......发布清心令。
风卷着沙粒扑进医馆,吹得竹简哗啦作响。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东边,却见玉牌里突然映出座无名武馆的影子——青瓦上落着层薄灰,堂前跪着个盲眼少女,手里攥着支刻着二字的玉簪。
她身后的黑幡被风掀开一角,露出伦理新章·代痛立约八个血字。
静空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手背。
我低头,见她掌心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极小的字。
张教主。她声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等清心令传到光明顶那天......
她没说完。但我知道。
等那天,所有被称为废人的孩子,都会捧着热汤面,站在她面前。
而千里外的盲眼少女,正将玉簪轻轻插进发髻。
黑幡猎猎作响,她轻声念道:奉清心令,废脉者,皆可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