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走越荒。山,越爬越高。气候也变得越来越恶劣,寒风刺骨,雨雪交加。队伍里开始出现大量的非战斗减员,冻伤、疾病不断侵蚀着这支疲惫之师。
“师长……这样下去不行啊……”几天后,老徐找到走在队伍最前面、脸颊被寒风吹得开裂的张百川,声音里带着哭腔,“一天掉队几十个……新兵跑了一半……再走,不用敌人打,咱们自己就垮了……”
张百川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回头望去。长长的队伍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蠕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极限?但那该死的电文,那“赤水失利”和“向川黔滇”的阴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让他不敢停下。
“不能停。”他声音干涩,“停下来,就真完了。”
正说着,前面尖兵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很快,几个战士搀扶着一个几乎冻僵、穿着破烂红军军装的人踉跄着跑来。
“师长,抓……找到个咱们的人,是从赤水那边过来的,红一军团的通信兵,”
“什么?”张百川心脏猛地一缩,几步冲过去。
那通信兵嘴唇冻得乌紫,浑身哆嗦,看到张百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哭诉:“首长……完了……赤水河……过不去……敌人重兵……炮火太猛了……冲了三次……死的人把河水都染红了……撤下来了……向扎西转移……伤亡太大了……”
虽然语无伦次,但几个关键信息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赤水受阻,伤亡惨重,向扎西(云南境内)撤退。
真的失利了,主力被迫改变了路线。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一股绝望的气息在寒风中蔓延。
“扎西……”张百川摊开地图,手指颤抖着找到那个点,又比划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和敌人可能调动的方向,额头青筋暴起。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手指死死按住地图上一点,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不对,”
“什么不对?”何万山凑过来。
“你们看,”张百川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主力从赤水败退向扎西,我们是向西偏北走,试图靠拢。但敌人之前电文里提到的‘向川黔滇’和‘驱离’,这个方向……”
他的手指猛地向西北方向一划,落在一片更加偏远、标注着大量雪峰符号的区域:“……像是要把咱们和主力,一起逼向这里,乌蒙山,”
乌蒙山,那是一片海拔更高、地形更复杂、气候更恶劣、人烟更稀少的绝地,冬天进去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如果……如果敌人是故意在赤水重兵阻击,迫使主力改变方向进入云南,同时又在西北方向留下一个‘薄弱’的缺口,或者故意驱赶我们……”张百川的声音因为自己的推测而变得恐惧,“那他们的最终目的,就不是击溃,而是要把咱们红军所有的力量,都像赶羊一样,赶进乌蒙山这片绝地,活活困死、冻死、饿死在里面,”
这个推测太可怕,太匪夷所思,让所有听到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妈的……不会吧……”何万山声音发颤,“这……这得多毒的心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百川猛地合上地图,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跟着敌人的指挥棒走了,咱们得反着来,”
“怎么反?”老徐急问。
“他不是想逼咱们去乌蒙山吗?老子偏不去,”张百川的手指猛地向南一戳,点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打鼓新场,”
“打鼓新场?”杨政委一愣,“那里是黔军犹国才部的老窝,守备不弱,而且距离敌人几个主力师都很近……”
“对,就打这里,”张百川眼神灼灼,“他现在肯定以为咱们死的死残的残,正忙着往乌蒙山赶羊,绝对想不到咱们敢回头捅他心窝子,打鼓新场一响,周围敌人必然震动回援,就能暂时缓解主力在扎西方向的压力,至少……能搅乱他的部署,让他摸不清咱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计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疯狂,都要冒险,这等于是在敌人重兵集团的眼皮底下,主动往刀尖上撞,所有人都被这胆大包天的想法震得说不出话。
张百川看着一张张惊疑不定、却又被绝境逼出最后一丝凶性的面孔,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咱们独立师,从湘江边几百人打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是敢往敌人想不到的地方捅刀子的胆子。”
“现在,主力遇困,敌人张好了口袋等着。咱们是继续被撵着走,最后冻死饿死在乌蒙山里,还是回过头,狠狠咬他一口,打出个动静来,告诉敌人,红军还没死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一仗,不是为了缴获,不是为了突围,就是为了把水搅浑,为了告诉咱们的兄弟部队,咱们还在,为了告诉敌人,想一口吞了红军,就得做好被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有没有种,跟老子再去玩把这最大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
“干他娘的,”何万山第一个红着眼睛吼出来。
“拼了,”
“跟着师长,搅他个天翻地覆,”
绝境之中,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再次点燃了最后的血性。
“好,”张百川猛地一挥手,“全体都有,转向南,目标,打鼓新场,”
队伍在这荒凉的山谷中,完成了一次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艰难转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迎着凛冽的寒风,义无反顾地扑向那片看似绝境的战场。
林风背着电台,踉跄地跟在张百川身边,一边调整着频率,一边突然低声说:“师长……刚才……又捕捉到一个很弱的信号……加密方式很老……像是……咱们自己内部的……但呼号很陌生……内容断断续续……只听到……‘……转移…………遵义……’”
遵义?
张百川脚步猛地一顿。
又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